第26章 番外
熊熊燃烧的烈焰铺就成横贯天地的火荼之道，一名面目清秀的男子踉踉跄跄地走来，而在他身后，一名白衣少女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右手紧握一条火光四溅的扶桑木鞭。
眼看就要被追上，男子脚下一崴，跌倒在火海之中，不由发出一阵绝望无比的咆哮：“你不能杀我！我的主神可是火神无妄，你要是杀了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白衣少女微微侧头，似在权衡，一双澄澈的琉璃浅眸是那样天真无害，溢满了秋水般的柔情。
男子好似看到了一线生机，死命地抓住了无妄上神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软声相劝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也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是你放过我，来日我必定报之以琼瑶，让无妄上神手下留情！”
白衣少女果然放下了扶桑木鞭，她垂眸看向地面，晶莹剔透的雪肤上落下一小绺青丝，微微出神的样子，显得又钝又木，哪里像太子殿下手中的杀器，分明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男子心底流露出一丝不屑，手掌暗暗凝聚出一道绯红的灵力，猝不及防地击向她的门面。
她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来不及闪躲，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任由灵力袭来。见尘埃落定，男子恨声道：“桑无！去死吧！”
唤作桑无的少女叹了口气，眸中闪着泪光：“我刚刚还在想，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此话刚落，桑无硬生生承受住了男子的术法，却不见丝毫异样。对上男子无比惊恐的眼神，她缓缓抬手，在空气中凝聚出一把淡青色的光刃，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男子的额间。她慢悠悠转身离去，不顾身后男子凄厉可怖的哀嚎声。
回到北一神殿，执事大人站在大殿门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桑无通红的眼眶上，不免心生讥讽之意：“既已决定成为殿下的杀戮之刃，又何必惺惺作态，流下鳄鱼的眼泪？”
桑无垂眸，卷曲的长睫轻轻颤抖，轻声开口道：“我并不是为杀人而痛苦，而是为自己只会杀人而迷惘。为什么你和右翼神使都可以为殿下出谋划策、献计出力，而我却什么也不懂，只能天天手染鲜血。”
执事大人盯着眼前面容柔和清雅的少女，容色愈发寒冽：“杀人脏的是手，权谋脏的是心，你本无心傀儡，又怎能布下迷心局？你只需要乖乖听从殿下的吩咐办事，等他君临天下，自有你的好去处。”
无心傀儡……桑无呢喃着，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执事大人说的没错，她本是九重天之上太子殿下创造的傀儡，她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下凡历劫，历劫归来，血洗九重天，只要轩辕凌让她去做的事情，她都会立即执行。她一直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哪怕后来执事大人不在了，她仍然记得他的那句话：“等他君临天下，自有你的好去处。”
她的好去处会是什么呢？
她等待着答案，多年后，轩辕凌从深渊中再度爬了起来，将神霄帝君、南泽战神等人一网打尽。这时候，执事大人和右翼神使已经陨落，来自人界的墨辞和裴相舟成为了轩辕凌新的左膀右臂。可是，墨辞和裴相舟不喜欢桑无，他们更喜欢一直在人界陪伴轩辕凌的虞珑。虞珑是南泽战神的女儿，也是轩辕凌的宿敌。可尽管如此，轩辕凌还是深深爱着她，不顾危险将她强行禁锢在身边。墨辞和裴相舟在人界时就认识了虞珑，他们也隐晦地爱慕着虞珑，于是默认了轩辕凌的作为。
桑无陪轩辕凌出生入死，为他弑神无数，可轩辕凌在成为神帝之后，意欲将宿敌之女虞珑立为神后，将幽天和阳天交给虞珑掌管。可他却把桑无变相地软禁在偏僻的西一神殿，甚至拒绝了她想要掌管玄天的请求，玄天是土神的圣地，那是桑无最喜欢的地方。
桑无孤立无援，期间，只有妖族公主涂山潇会来看她。涂山潇也喜欢轩辕凌，并且十分憎恨虞珑，敌人的敌人便是友，她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桑无擅长夺人性命，涂山潇擅长算计人心，于是涂山潇成为了桑无的军师，指点她如何陷害虞珑。
桑无干过很多坏事，比如，她在虞珑重伤时，给虞珑送去能导致无法生育的疗伤药，诬陷虞珑与永生魔域的魔君冬黎存在不清不楚的关系，她还差点杀害了虞珑的追随者桓玠。她也在轩辕凌面前做了很多尝试，比如每日拎着精心准备的佳肴去求见轩辕凌，给他做牛做马，刻意打伤自己，采取苦肉计博取同情，在轩辕凌的茶盅中下药，悄悄爬上他的床榻。
桑无给轩辕凌下药时，涂山潇信誓旦旦地表示，她手中的迷情香是妖族王室秘传之法，只要桑无下药成功，就算轩辕凌清心寡欲，也必定难以克制。桑无依言照做了，结果轩辕凌真的中招了。轩辕凌一步步逼近，一向清寒高华的凤眸中染上了一丝欲念，微闪烁着幽深晦暗的锋芒。桑无却产生了巨大恐惧与迷惘。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好像他和她都不应该是这样。可究竟应该怎样，她不清楚。她只是隐隐感觉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人。
在轩辕凌靠近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泪珠盈盈地挂在睫梢，鼻尖微微通红，是那样无助而可怜。她的视线无意中落在角落里，那里有一座城池的模型，屋舍俨然，鳞次栉比，分布着无数繁琐的机关暗道，看起来十分精致巧妙。她的脑海中莫名闪现出“千机”二字。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轩辕凌，可是轩辕凌早有所料，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你给孤下药吗？为何还表现出如此心不甘情不愿的姿态？”他的凤眸中闪过一簇幽眛的怒火。
桑无一直盯着那座城池模型，眼中盈满潋滟秋水，口中无意识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轩辕凌感觉心中空落落的，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对桑无恨之入骨，她这些年作妖太多，早已磨掉了他的耐心。但此时，他修长白净的手指却轻轻揩掉了她的眼泪，他的心中好像也响起了一道声音：“对不起……”
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见轩辕凌停下了动作，桑无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座城池模型是您的吗？”
轩辕凌压抑着体内的□□，冷淡道：“那是我弟弟的遗物。”
桑无猛地尖叫一声，整个人晕厥了过去。没过多久，她被轩辕凌弄醒，仍然头疼欲裂，执著地问道：“陛下，您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何处？”
轩辕凌脑海中浮现那日流淌进神脉灵源的刺目鲜血，也不由叹了口气：“他叫轩辕月，一千岁的时候暴毙了。”
桑无再次痛晕了过去。
轩辕凌静静地凝望了她许久，她紧蹙着眉头，看起来似乎极为痛苦。不知为何，他原本对她充满厌烦与嫌恶，此时却不由自主替她掖了掖被子，在旁边入定打坐起来，以缓解迷情香所带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欲念。
墨辞亲眼看见桑无鬼鬼祟祟地闯进了无极神殿，于是连忙通知虞珑。虞珑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看见原地打坐的轩辕凌和昏迷不醒的桑无后，立即通红了眼眶。
“轩辕凌，我错看你了！”虞珑扔下这句话之后，夺路而逃。
桑无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西一神殿，涂山潇彻夜不眠地等着她。可桑无没有理会她迫切想知道结果的心情，而是给自己做了一道丰盛的早膳。她麻木地咀嚼着那些美味佳肴，却品尝不出丝毫味道。她不由回想起人界的三世经历，却只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屈辱回忆。
她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人。
后来的后来，桑无又做了一些天理难容的恶事，受到了数不清的惩罚，囚神荒狱成为了她的常驻地，但轩辕凌和虞珑的感情却在挫折的磨炼下愈发深厚。桑无恶有恶报，迎来了自己的最后结局，那就是给时日无多的虞珑续命，成为她夺舍的容器。原来，虞珑继承了天外之力，却只能活几百年。桑无作为息壤，绝不会对虞珑的魂魄产生排异，用来当容器再合适不过。
涂山潇将这个消息告诉桑无，想要让她先发制人，提前杀掉虞珑。桑无当时点了点头，下一刻却一剑捅向了涂山潇。涂山潇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颤声道：“你做什么？”
桑无道：“我讨厌你，你一直在挑拨离间。”
桑无眸子仍然清澈无邪，像是无意中与好友闹脾气的小姑娘，行为却称得上是血腥暴力。
涂山潇怒极反笑：“好！好样的！你是不是很喜欢拿剑捅人？你记得你捅了我多少次么？”
桑无无辜道：“就一次！”
涂山潇没有说完话，就一命呜呜了，她灰飞烟灭之后，天地变色，乌云蔽日，莫名其妙电闪雷鸣，看起来天道似乎在发怒。
通天神塔三千年开启一次，而到了那天，桑无被轩辕凌关进了通天神塔之中。
神脉灵源之上，一束金光云柱扎透黑压压的天穹，宛如一枚细柄汤匙，一拌一搅间风云变幻，暮色褪去，晨光熹微，如火如荼的鳞云向远方层层铺叠，鸾凤青鸟的玉辂云车从天边呼啸而过，彩色羽带飘若虹影，琬琰象牙叮咚鸣响。
一名神君摸着下巴暗忖道：“风朗天晴，应是大吉之兆。”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可不是嘛，神君刚刚历劫归来，就赶上了神界的喜事。”
神君慢腾腾地看向暌违已久的神女，奇道：“神界都消沉几万年了，还能有什么喜事？”
神女轻移莲步，走到神君身边，甜腻地笑道：“自然是九凌帝君和虞珑神女喜结并蒂良缘。”
神女还未说完，神君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何喜之有？我还不如回去睡一觉。”
神君正欲转身离开，神女却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娇嗔道：“这一觉你什么时候睡都行！今日你必须陪我赴宴！”
神君神色微动，微微低头，便看见一双含羞带怯的美目。
他的内心滚淌过无数念头，最后支支吾吾地说道：“……故友相邀，我自当奉陪……”
神女掩唇低笑，眼波如醉。
“对了，还有一件事，九凌帝君将于今日处决关押在通天神塔中的桑无。”
神君不感兴趣，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开阔平坦无边无垠的神脉灵源，就像一面巨大的冰镜，神君神女行走在冰镜之上，倒映着每一个神人的风姿，神脉灵源中央是一座漆黑无光直通天际的孤塔，孤塔上错落有致地雕刻着许多古朴神秘的纹痕。
不知为何，一接近这座孤塔，神君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了，孤塔上萦绕着浓厚的死亡气息。紧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奇妙的场景。在通天神塔第一层，一个诡谲的八角阵铺陈开来，阵法周围摆放着罕见珍贵的神器法宝，而阵眼处，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女跪在地上。
神君和神女对视了一眼，走向孤塔中的那个奇阵，塔外布下了结界，所以他们跟其他神君神女一样，站在塔外观看。来自东南西北四方守护神的云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通天神塔四周，云车下是獬豸、飞廉、金銮、青鸟这些神兽。云车周围，那些驻足的神君神女或坐或立，各具美态。
九凌帝君以及虞珑神女出现后，众神君神女的窃窃私语声愈加繁杂细碎。神君目不转睛地看着穿着羽服云裳的虞珑神女，忍不住惊叹道：“虞珑神女真是深得天道垂青啊，眉眼唇鼻皆天工，堪称千古独有的神颜！”
神女知道他只是在欣赏美好的事物，但听到他如此夸赞别的女人，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谁说是千古独有的神颜，你看那里不是有一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吗？”
神君顺着神女指向的方向，看见的是奇阵中的白衣少女——那个即将被处死的桑无！
神君愣在原地，变成一座雕塑。
通天神塔中的少女一袭白色丝袍，轻盈宽松，皎洁莹白的新月侧脸散发着清冷纯澈的气息，纤巧的玉足像是磁石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刚刚未曾仔细打量白衣少女的容貌，如今端详起来，发现她与虞珑的确有九分相像。
桑无在夺舍阵法启动的瞬间，忽然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那笑容面向轩辕凌、虞珑和其他所有的神君神女，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平白看得所有人心底漫起一丝丝凉意。
“陛下，我死不足惜，可我不希望您和虞珑继续被蒙蔽下去！”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醒，与轩辕凌四目相对时，只见她的脸颊上蓦地多出了一道血红的咒枷，“您不是说，咒枷是以神之名义所起的誓咒，能够横跨时空、凌驾天道么？陛下，你可曾想起一切？”
桑无在被关进通天神塔的那一刻，通天神塔带给她一股痛彻心扉又熟悉万分的感觉，她很快就回想起天道施展“乾坤再造术”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现在，她要让轩辕凌想起一切，只有轩辕凌，才有资格成为下一个灭世始魔，褫夺天道之力，与天道进行抗衡，不再任由天道摆布。
桑无说完这番话后，由里到外逐渐蔓延出难以忍受的剧痛，被施以夺舍术法后，她的灵魂很快就会彻底湮灭。她并不害怕，甚至庆幸自己死在了通天神塔之中，这样，就能与南皊月永生相伴了。
轩辕凌盯着她脸上的咒枷，猛地冲了过去，想要将她拽出阵法之中。然而，桑无没有倒下，虞珑却在此时轰然倒地。桑无缓缓睁开眼，凄婉哀切地盯着轩辕凌道：“哥哥，可惜来不及了。”
通天神塔剧烈晃动着，塔顶的神坛之上，天外通道再次开启，一缕残魂正悄无声息地前往天外之地。无望海翻涌着暗黑的波涛，冬黎魔君正率领乌压压的魔族大军，悄无声息地偷袭神界，誓要和神族决一死战。天道化身降临神脉灵源，与作为神帝的轩辕凌展开了旷古决绝的大斗法。一切正在发生，一切正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