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我的牵绊总算斩断了,离开神界似乎成了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其实我很久之前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当初我以为离开神界后可以去永生魔域找南皊月,和他一起战胜阴暗面的“他”,然后两人继续游山玩水,可惜“有朝一日”变成了“遥遥无期”。我没有特意去和轩辕凌辞别,而是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一别两宽”。最后,我把夭火留了下来,只带走了一柄玉笛。
我在人界游荡了几十年,常常变幻样貌和身份,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潇洒。直到有一天,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无意中与人擦肩而过,而那人长着我极为眼熟的面容,竟然是陨落多年的命神三念。我感到手脚发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莫非命神三念并没有湮灭,而是藏到了人界?
我立即追了上去,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子,抱紧我的大腿死活不松开,仿佛老乡见老乡般热泪盈眶地喊我“老妹”。我大吃一惊,一口咬定他认错人了,并扔下了一袋灵石作为赔偿。他却笃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天下“土灵”为一家,我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老妹。
土灵?我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啊对啊,你身上分明散发出十分纯粹的泥土气息,明显就是土灵,只不过好像是十分高级的泥土,竟然没有一丝杂质。老妹啊,你究竟是什么土啊?俺也是土灵,只不过是普通的黄土。”
我心如擂鼓,结结巴巴道:“塑生土吧……”
“塑生土?你是塑生土?天哪老妹!”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没有听说过这种泥土。”
切,我看他这么激动,还以为塑生土有什么内幕呢。
经他口中得知,万物有灵,只不过有的是“死灵”,而有的是“生灵”。像植物和动物这种的,就是“生灵”,因此可以修炼成精怪。而金木水火土这种的,则是“死灵”,很难修炼成活物。但是,困难不代表毫无希望,还是有一小部分“死灵”渐渐衍生出灵识,例如,他们的土灵家族。
这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十分热情,非要把我带回他们土灵家族,虽然我十分想揪出那个和命神三念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但我更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和小黄回到了他的家乡,是一个称之为“老土之家”的世外桃源,在这里住的土灵,不仅有黄土、黑土、沙土、沼泽土,还有粪坑土。
小黄带我见了村长一面,村长老态龙钟,看起来仙风道骨,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土神大人。
他亲切地让我坐下,还询问我要不要喝茶,茶水一端上来,我就闻到了一股肥料的味道。
我依言盘腿坐在他对面,期期艾艾询问道:“村长……我……我真的是土灵吗?”
村长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笑吟吟地问道:“你的原身是不是泥土?”
我答道:“塑生土应该也是泥土的一种吧,但小黄好像没有听过这种泥土。”
村长陷入沉思,拿出了一本皱皱巴巴的册子,不断翻来翻去:“确实没有塑生土这种泥土,不过,你身上散发着十分纯粹干净的泥土芬芳。难道你是人造土?”
我瞠目结舌,还有人造土这种东西?
村长继续问道:“对了,你应该是生来就有灵识,而不是旁人赋予你的灵识吧?”
我颔首,轩辕凌告诉过我,我是生来就懂得臭美的傀儡。
村长眼睛一亮:“不如这样吧,你变回原形如何?只要你变回原形,老夫便能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泥土。”
说来奇怪,换做旁人,我一定会警惕万分,但面对村长,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我二话不说,就在他面前变回了原形。
他围着我啧啧喟叹,其他土灵也装模作样地叹天叹地,场面搞笑而滑稽。
“细腻如金沙,光洁如霜雪,皎皎如月色,老夫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泥土!”村长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好似年轻了十来岁。
有土灵在旁边起哄道“村长大人,上次你对粪坑土灵也是这么说的!”
村长冲他们挥手道:“一边去!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赞美!绝非客套!依老夫之见,这分明就是神界的息壤!小女娃,你似乎来历不小啊!”
我重新变回了人身,求真若渴地问道:“息壤是什么?”
村长答道:“息壤是一种能自发生长,永不减耗的土壤,目前在人界极为罕见,只有神界的鸿蒙境中才可以找到这种古老的土壤。小女娃,老夫绝对不会看错,你绝对是息壤土灵!”
我神思恍惚,整个人颇有些云里雾里。
息壤土灵?
原来我是息壤土灵?
我跟那些精怪一样,都是万物之灵?
村长皱着眉,关切地打量着我的神色:“小女娃,你怎么了?”
下一刻,我猛地嚎啕大哭起来,吓了众人一跳,纷纷交头接耳。
“天哪,她竟然能够哭出来,我可从来不敢哭,害怕一哭就把自己融化了。”
“拜托,人家可是神界息壤了,当然跟我们不一样!”
“难道只有我的关注点是她为什么哭吗?”
我冲他们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们,我真的太开心了,原来我根本不是什么傀儡,我终于解脱了!”
从那以后,我就留在了老土之家,每日和土灵家族一起栽花种树,研究肥料。
村长知道我并没有一张特定的脸庞时,大吃一惊,因为在他印象中,凡是自发生出灵识的土灵,都拥有具体的样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好心地给我指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回炉重造”,自愿变回息壤一百年,随后自然化形,长出一张崭新的脸。
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变回了息壤,每日在麦田花园里窜来窜去,宛若流沙。
一日,正当我驱逐着田间的老鼠时,一双墨靴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旁边的黑土抖如筛糠,不是紧张就是激动。
他给我悄悄传讯:“天哪,大东家怎么来了!小息你傻愣着干嘛,赶快溜之大吉呀!大东家最不喜欢我们这些土灵了,因为怕我们弄脏他的靴子。”
我正打算溜走,一道阴影蓦地覆盖上来,弯腰伸手,将土壤形态的我一把捞进了掌心。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原身一阵酥麻,在我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出食指沾了沾一部分泥土,随后将食指放进了口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轰!轰隆!轰隆隆!在场之人如遭雷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变态之人!竟连泥土也不放过!
作为当事人的我,更是差点魂飞魄散。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舌头与口腔的温暖濡湿之感,此时只剩下眩晕、燥热和麻痹,恍若云巅之上。
那些羞愧、恐慌和愤怒的情绪像是乍然开闸的洪水,汹涌磅礴地席卷了我,唯恐他下一刻会把全部的我当成芝麻糊一样吞咽进口中,已经几十年没有变回人形的我,竟然挣脱了他的掌心,挥洒到了地上,变出了人形。
脚下一个踉跄,我下意识往后伏倒,那人迅速伸出手,将我揽入了怀中。我总算看清他的样貌,视线直愣愣地撞入他蔚蓝如宝石的眼眸之中。我竟然还看见他眼眸中倒映出的我,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庞,并非玄女之脸。
又和南皊月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重逢,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恍若流逝了千百年,又似乎只过去一炷香时间,我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道:“你竟然把我的部分原身吃掉了,你赶快吐出来!”
南皊月既不反抗,也不安抚,只是站在那一动不动,莞尔道:“吐不出来怎么办?”
这时,村长出现了。
他走到南皊月面前,慌慌张张地行礼:“大东家……您……您怎么来了?今年的花卉瓜果还没有成熟呢,大东家再宽限宽限时日,我们一定抓紧培育!”
南皊月挥了挥衣袖:“无所谓,本座又不是为了蔬果而来。”
我感到匪夷所思,南皊月身为一个魔族,竟然还会采购花卉蔬果?他的食物难道不应该是人肉和兽肉吗?
随后,村长的视线触及我:“这位姑娘的气息好生熟悉啊!”
我尴尬地咳了咳:“那个村长,我是息壤啊。”
村长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瞧:“红泥!黄土!黑土!白沙!你们快来看啊,这位姑娘真的是息壤吗?老夫当初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长出了一张崭新面孔。”
我:“……”有被骗到。
南皊月的双手仍然箍在我的腰间,我用力向外扯,他却分毫未动,只是纤长卷曲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好似展翼的玉蝶。他不经意地垂眸,淡淡地扫过我的脸庞,我顿时感觉身体仿佛僵住了一般。他跟之前并未有多大变化,只是看起来更加不好惹了。
南皊月移开视线,似笑非笑地询问村长:“本座误食了息壤的部分原身,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
村长惶然变色:“什么?大东家把息壤吃掉了?”
我觉得措辞不太妥当,但一时不知是哪里不妥当,直到南皊月用那种慢吞吞的语气重复道:“是啊,‘吃掉’了……”
他特意加强了“吃掉”二字的语气,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些男女调情的民间话本,脸上不由火烧火燎。
村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南皊月,显得十分为难:“对于我们土灵而言,只有在面对心爱之人时,才愿意交出部分原身,送给对方品尝。”
我:“???”喜欢对方就要送给对方吃掉?这是什么脑残习俗呀?
南皊月微微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本座向来不喜欢亏欠他人,息壤的心意,本座便勉为其难接受了。”
我差点急得呕血,又不是我主动给他“品尝”,是他自己一上来就动手动脚。
我举起双手双脚拒绝了南皊月,但是南皊月却用那种极具压迫性的视线扫过所有土灵:“息壤竟然欺骗本座的感情,那便将你们屠村好了。”
此话刚落,村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立即有土灵将我的所有物品打包好,大包小包地送到了我和南皊月面前。村长带领一群灰头灰脸的土灵为我们挥手送别,仿佛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一件事:“大东家,小息,你们一路走好。”
我义愤填膺,却被南皊月攥着手腕,离开了老土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