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6章
丑时了,月色渐浓,将人送到了院子后,一双影子立在屋顶上,月笼清辉下透出几分神仙志怪般的诡异之美。
玄叶跟盈袖告别,盈袖突然失落地低头,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玄叶回头,笑了下,“秀姑娘,怎么了?”
盈袖抬眸,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道,“玄叶,若是……若是……若是当时智障真的对你痛下杀手,你会怎么样?”
玄叶微怔,随后笑得洒脱自在,双手合十,念着佛号,“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二日,盈袖打了个哈欠起床,享受着丫鬟们的服侍,江湖女侠模式和闺阁千金模式切换得非常自然。
早膳后,行得小师傅照例来当导游,昨日在寺中走了一天,云袖和挽袖都觉得累,两个人都让行得找了经书看看,慈恩寺服务到位,给外客的经书都是些佛偈说理的经书,通俗来说就是些简单的故事书,通过各种寻常的小故事来讲述佛理。
两人一边品这山里的好茶,一边看故事书,都看的津津有味。盈袖翻了几页,顿觉无聊,勾勾手指,示意行得跟她来,行得愣了愣,手指指着自己,发出了灵魂的疑问。
盈袖果断点头,出了房门,行得小沙弥挠挠光溜溜的脑袋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苏施主,有何吩咐?”
盈袖坐在院子里的观赏石上,小脚丫晃得起劲,“小师傅,我跟你打听个事啊~你们寺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都有谁啊?”
行得很是疑惑,还是老实答道,“回苏施主,寺中按辈分最年轻的便是小僧的‘行’字辈,都还是不及弱冠的学徒,不算佼佼者。若是年纪轻轻的就显示出不凡的弟子,那寺中有两位,按照年龄本应都是‘行’字辈,但是因为天资卓绝被长老和主持收为了亲传弟子。一位是明觉长老的弟子智障师叔祖;另一位是主持智礼大师的亲传弟子玄叶师叔。”
“智障……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智障的法号,不管几次盈袖还是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她想智障不乐意做和尚的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这个法号。
行得小沙弥竟然能面不改色将这个法号说出口……没点本事怎么能当佛门弟子啊!
果然,行得也对智障法号被外客捂肚子笑一事司空见惯了,他非常自然地帮忙解释道,“听前辈们说,师叔祖的法号是长老亲自取的。师叔祖是明觉长老在西行路上救出的遗孤,师叔祖的族人被沙匪屠杀殆尽,他是火劫里唯一的幸存者,明觉长老将其渡化收为弟子带回了慈恩寺。明觉长老说,师叔祖天生慧根,天资绝伦,是天命的佛子,需要好好的教化引导……长老给师叔祖取“智障”法号,是希望师叔祖能早日勘破红尘业障,成就无量圣佛。”
盈袖的脚丫也不晃了,她双手托腮,心下感慨明觉老和尚的用心良苦,怪就只能怪智障运气不好,怎么就摊上了‘智’字辈的排行?明障,玄障,行障,哪个不比智障好听啊哈哈哈哈哈哈!
行得小沙弥绘声绘色地叙说着他在前辈们那里听来的八卦,听说智障师叔祖刚到慈恩寺的时候才八岁,就是个超凶的到处咬人的狼崽子,一路被明觉大师用绳子捆绑着回长安的,怎么看都不像天生佛子,偏明觉长老一意孤行要收他做亲传弟子。主持很头疼,寻了明旦大师来看看智障。明旦大师心宽体胖,弥勒佛样子,天生一双慧眼,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普通人的运势和命脉。他见了小狼崽,寻常里嘻嘻哈哈不着正形的明旦大师当即肃然而立,念起了佛号,“红莲业火,涅槃成佛。”
八岁的小智障就这么被两位权威大佬盖棺定论成了天生佛子,众“智”字辈的弟子也不再反对。
既然名分定下了,智礼大师更好心询问道,“大师伯,可有帮小师弟想好法号。”
明觉大师一脸高深莫测,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天生佛子却因果缠身,只盼他能早日勘破这红尘业障……”
‘智’字辈的弟子都深觉有理。
明觉大师念着阿弥陀佛,“既如此,这孩子就叫‘智障’吧。”
智礼:“……”
智慧:“……”
智肃:“……”
这是‘智’字辈的众弟子第一次发自肺腑地对新来的小师弟产生了怜爱之情。
盈袖又想让自己的表情肃然起敬心里又想哈哈哈哈,她的表情都要扭曲了,跳下观赏石,背对行得蹲下来捂肚子,“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行得小师傅,你还是跟我说说玄叶师傅吧!智障哈哈哈哈哈哈!”
行得摸摸鼻子,他其实也蛮想笑的,但是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佛门弟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笑的,除非……
“说起玄叶师叔呢,那就和智障师叔祖不一样了……”
玄叶师叔是被家人抛弃的孤儿,那还是先帝的时候,圣德十五年七月,大雨倾盆的长夜里,子时,有人疯狂拍着慈恩寺的大门……
“来了!来了!”
守门的两个大和尚急急忙忙拿了纸伞顶着暴雨去开门,僧衣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等拿下横木,打开大门,却不见喊门人,只有一个带血的篮子安安静静地放在门前,篮子里是熟睡的婴儿。
“这……”
两位僧人面面相觑,一人抱起了孩子,一人关上了大门。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送去了管事的主持那里,血迹斑斑的篮子,上好布料的襁褓……主持的手指摩挲着襁褓的细棉布,心下有数,篮子里的小婴儿呼吸一声,醒了,也不认生,睁着晶亮的大眼睛,“咿呀~咿呀~”地冲着主持笑。
智礼大师也笑了,“阿弥陀佛,既然求了佛门的庇佑,这小家伙便是与我佛有缘的。”
“主持?”
僧人们还有疑惑,从这昂贵的布料和带有血迹的篮子看来,这孩子的身世,恐怖是个麻烦。
智礼大师摇头,容色很坚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吾等佛门之人何以趋利避害枉顾人命。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这便是他的造化,以后他会是贫僧的亲传弟子。”
“阿弥陀佛。”主持说得对,众僧人信服。
“呀~~”
小婴儿笑得更甜了,愈发显得那眉间那粒朱砂痣鲜艳欲滴。
智礼大师也很恬然从容,然而下一秒……
“!!!”
“来人啊,他溺床了!”
智礼大师惊慌失措,一把年纪还不得不承受小婴儿的摧残,单身了一辈子的老和尚头一次学习怎么带孩子。
行得滔滔不绝地吹着玄叶的彩虹屁,“玄叶师叔是被主持亲自带大的,对于玄叶师叔来说,主持智礼大师是如师如父的存在……玄叶师叔可好了~他跟智障师叔祖一样聪明,但是智障师叔祖只会戏弄我们这些小沙弥,玄叶师叔却一点长辈脾气都没有!我们这些小沙弥若是不懂经书,他就细心地给我们讲解;我们要是有什么困难,他也愿意耐心帮忙;之前行途在山中摘野菜失足滚了下来,还是玄叶师叔一步一步地把他从山上背下来的,本来该是让我们背的,但是师叔笑着说在场里就他武艺最高,应是能者多劳……”
盈袖捧着脸,笑眯了眼,玄叶真可爱!
行得显然是个合格的玄叶吹,“寺里人都喜欢玄叶师叔,我们都还疑问过,明明玄叶师叔更像佛子,为何偏偏长老们都说智障师叔祖才是佛子。”
智障本人也冲着明旦吼过,说他什么破眼睛!明明玄叶的言行才像真正的佛子,为何偏偏强迫他这个不愿当和尚的人来当佛子!智障把恨不得立马让玄叶即刻接盘佛子的心思写在了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旦侧卧在树枝上,老神自在地叨叨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智障小学僧在树下气得一脚踹向了树干。
能承受明旦胖嘟嘟吨位的菩提树显然也不简单,智障这一脚只让落叶飘飘,眼前菩提澄澈,明旦的心境愈发得淡然如佛。
玄叶的师父智礼大师也有同样的疑问,智障被气走后,智礼来到树下询问,他不懂长老为何不让他给玄叶点戒疤。
明旦乐呵呵地坐起来,摇头晃脑道,“智礼,玄叶红尘未断。”
智礼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玄叶从小在寺里长大,他年纪轻轻就六根清净,一心向佛,心如明镜,不会被外物所扰,何以会被红尘诱惑?”
明旦从树上跳了下来,灵活的胖子扭着一身舒坦的肥肉,只给智礼留下一个敦厚潇洒的背影,悠悠然背着手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智礼:“……”
行得还在滔滔不绝地吹捧着玄叶,盈袖心中若有所思,既然玄叶红尘未断……
郡主遣人来通知,说半个时辰后就离开,盈袖嘟嘟嘴,支开了大丫鬟,自己悄悄地又跪在了昨日的佛前,这次她用心地许了愿。见四下无人,她直接抱膝坐在了蒲团上,抬眸盯着那巍峨慈悲的佛像,小声地开口,
“佛祖~我们打个商量嘛~你灵山有三千教众,人间又有无数和尚沙弥,香火信徒,我就拐走一个玄叶,就一个玄叶,不过分吧~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啦~~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说定啦~~”
“哐当!”
一大坨肉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晰。
盈袖心下一震,胖乎乎的老和尚从佛像背后栽倒掉了出来,爬起来时龇牙咧嘴的摸屁股,直到他抬头打量眼前胆大包天敢跟佛祖抢人的粉衣女童时,面上自带的乐相彻底皲裂了。
“!!!”
这命格?凤舞九天!!
盈袖:“……”
这弥勒佛样子的喜欢到处乱找地方睡觉的和尚,是不是行得说的明旦大师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