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章
魏可欣的目光还落在院外,盈袖也想叹一声了,魏姐姐那是看着松竹院的方向。
盈袖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她的师父叶芷青,那时候的她也是登楼远眺,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目光幽幽落在杭州西湖的方向上,细数着坊中姐妹的为情所困,各自天涯,终是叹了声,“七秀女子,唯独逃不开一个情字。”
她似是在叹息坊中姐妹,也似是叹怜天下苍生,只有盈袖略有所觉,轻轻出声,“那师父你呢?”
作为天下三智的你,七秀坊主的你,心中是否也有过一丝不能忘却的遐思。
叶芷青轻笑莞尔,如水般温柔,想着年少时曾在西湖边惊鸿一瞥抱剑观花的如风少年,她笑得恬淡从容,“阿锦,情之一字,惟心而已。这世上有小情,也有大情,小情为己,大情舍身,我只愿你能初心不泯。”
盈袖若有所悟,等到后来她初出江湖,到了名剑大会,见识了与游戏不同,真真正正的藏剑西湖,君子如风,方才明了师尊少时或许也曾思慕过那白发目盲的无上心剑,藏剑庄主,叶英。
然而自从师父继承了七秀坊主的位置后,这份情思便成了小情,自是洒脱放下,掌门的位置是责任也是枷锁,让她甘愿付出大情,撑起门派,立足江湖。
叶芷青是多情自在,是端庄从容,是恬淡如水,也是令人敬佩的江湖大佬。
然而魏可欣说到底也是普通的闺阁女儿,虽然行事干脆爽朗虚赞一声巾帼,但她不会有叶芷青那样气度,她看着眼前的盈袖,眼神挣扎出复杂的波澜,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盈袖妹妹,姐姐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我知苏二哥对我无意,但念在姐姐将要嫁入东宫的份上,只求妹妹垂怜能帮我给苏二哥递一句话,就一句,妹妹能否帮我问问,若是我不会嫁给太子,我跟苏二哥会不会也能成就一对佳偶?”
盈袖摇头,郑重见礼,“对不起,魏姐姐,盈袖恕难从命。”
盈袖明白,魏可欣的婚事已经不再是小儿女家的风月,而是一场政治站队。景元帝肱股之臣的儿子武安侯世子跟太子抢人?盈袖完全能想象朝堂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圣上心腹打脸太子?太子势力一落千丈,其他皇子势力站到台前,夺嫡之争在所难免。之前被景元帝按下的形势势必功亏一篑,盈袖不想朝堂纷乱,粉饰的太平,那也是太平。
苏侯锋芒毕露,兵权在握,作为景元帝的心腹早已是朝堂所有人都盯梢的对象,即使苏侯本身行事低调,谨言慎行也免不了经常被御史台的文人们喷的狗血淋头,就连苏侯不好美色不纳妾,都能被喷内帷不振,修身不齐。侯府跟东宫抢人这等祸事?哪里像风月话本写得那样浪漫简单!
“盈袖妹妹!”原以为盈袖会怜她一片情深伸出援手,却不想竟然被|干脆拒绝,魏可欣又惊又痛,“就当看在我们姐妹的情份上,你当真如此狠心?”
盈袖目光怜悯,不徐不疾,“魏姐姐要盈袖帮忙演的这出戏,是要把整个武安侯府架在火上烤。”
魏可欣眼神错愕,“我何曾这么想过?”
盈袖心知肚明魏可欣确实并未考虑这么多,她只是单纯不想嫁给太子而已。
盈袖目光透彻,魏可欣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魏姐姐你不想嫁给太子,但是能说服魏将军放弃太子侧妃尊荣的只有同等的地位……其他皇子还未有婚配打算,长安城里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武安侯府世子妃的位置。是嫁给储位不稳的太子作妾,还是当仕途光明的侯府世子的正妻?魏将军定会犹豫……”
“若是盈袖帮你传话,二哥哥则是背上私相授受的罪名,何况二哥哥得知,他是救还是不救?若是二哥哥怜你一腔深情愿意救你,那势必会请求爹娘上门提亲,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太子抢人?朝堂必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这样的后果不是盈袖想看到的;倘若二哥哥狠心不救,那他来日必会心生愧疚。所以,魏姐姐,盈袖不能置二哥哥于两难的境地里。况且,你爱慕二哥哥或是真,想利用他的地位逃离东宫也是真,你心不诚,盈袖怒难从命。”
魏可欣五味杂陈,长久无言,“武安侯府的姑娘,都是这么聪慧吗?”
盈袖颔首收下了夸奖。
魏可欣忍不住自嘲,“你才十岁,居然一点都不好骗啊,我要是对着我那几个妹妹做低伏小示弱哭求,她们早就能哭成一团恨不得把心窝掏出来帮我了……盈袖你跟苏大哥真像,都是那么聪明,我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思你都能看出来?”
“可是盈袖……如果是你,你该当如何?”
“我也曾幻想以后的夫君会是怎么样的人,我想,他须得是当世豪杰,鲜衣怒马,英姿飒爽,能和我一同策马并肩;他或也是如斯君子,如兰如竹,如圭如璧,能让我一见倾心;后来啊我就在马场遇到了苏二哥……他牵着马含笑走来,和锋芒毕露的苏大哥截然不同,他笑起来温柔得就像三月桃花春风拂面,一直萦绕在了我心里……。”
魏可欣捂着眼睛,泣不成声,“原本我想着等我及笄后就厚颜让爹娘上门说和,却不想爹爹一门心思想只把我送进东宫作妾,去求那泼天富贵!”
“盈袖,我不想认命!”
美人落泪,肝肠寸断,盈袖久久不能言语,只能轻轻伸出手,给她一个安慰的抱抱。
盈袖想,大概这就是封建女子的悲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盲婚哑嫁的主流下,闺阁女儿满心欢喜自己会嫁给如意郎君,却不想现实哪有那么多的琴瑟和弦,佳偶天成。而官家千金世家女儿的婚姻更会掺杂很多其他的利益。毫无疑问,魏可欣只是一场政治站队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盈袖又有一点想自己的前世了,无论是那个出生在五星红旗下男女平等的世界,还是那个不吝性别肆意潇洒的盛唐江湖。那些世界,都没有天然的封建规则把女子死死地禁锢在后宅里,终生以夫为天。
盈袖又想,设身处地,若是自己又当如何?
一边是政治博弈不能拒绝的家族安排,一边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初心。
是选择认命嫁入东宫,从此陷入萧郎陌路,水深火海的命途里。
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拒婚,却让家族蒙羞父母难做?
盈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但是她知道,魏可欣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个女子殚精竭虑想出最后一丝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的办法被自己拒绝了,不能借助外力,她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在家族庇佑下生存的普通闺阁女儿,惟有认命一条路可走。
盈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见礼,“魏姐姐,对不起……”
盈袖在道歉,魏可欣却收拾好了自己的形容,摇头展颜,“盈袖,不怪你,你说的都对,到底是我妄想了……”
水云苑外,抱着一摞闲书不小心听了壁角的小厮已然目瞪口呆,这位小厮正是二公子伯清得手的心腹,唤作捧砚,捧砚原本奉命给三小姐送书,不想却听到了闺中私密话,吓得他差点把手中的书都摔掉了,此刻捧砚抓耳挠腮心中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三小姐的意思是不告诉二公子?但是他都听到了,作为二公子心腹,捧砚是不可能有事瞒着二公子的……那他到底该不该跟二公子说呢?
捧砚这点动静是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江湖高手的,盈袖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思索一番后,盈袖阖目叹气,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就当成全魏姐姐吧……
院中一叙后,盈袖和魏可欣都进了屋,刚迈进房,就看到屋子里的小姑娘都红了眼,她挑眉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成了红眼兔子了?”
魏家几个小姑娘都是泪光盈盈,连云袖和挽袖都在抹眼泪,刚刚进屋表情伤怀失落的魏可欣混在其中都不显突兀了。
“贞娘好可伶……”
“就是,贞娘真是太苦了……”
“三妹妹你怎么都不说你收藏的话本里有如此引人落泪的……”
挽袖都扭着帕子怨自己,盈袖一脸懵逼。
“啊?”
云袖这次不是阴阳怪气了,倒还是怨怼,“三妹妹,这满屋子的兔子可都是你惹的!”
盈袖哭笑不得,我不就是看着魏姐姐突然出门问了声回来怎么就我背锅了!
好说歹说盈袖才弄清楚,引得满屋子落泪的话本叫做《贞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