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1章
武安侯府正院里，花枝摇晃，熏香袅袅，暖洋洋的春光映着雕花窗柩，盈袖紧紧挨着二房的姐姐挽袖午后小憩，侯爷夫人淮安郡主正在查看账目，余光看着酣睡的两姐妹，嘴角带笑道，
“周嬷嬷，给小姐们拿毯子来~别着凉了”
眉目和蔼的妇人连忙应是，拿来软毯轻轻盖上。
淮安郡主一边看账，一边吩咐着，“这个月让布庄上门一趟，就换季了，各房也要分些新鲜的布料，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都在长个儿，记得让绣娘重新量下尺寸，侯爷下月要出京，也要备上些新衣，让布庄多挑些时兴的颜色，至于老夫人和严姨娘那里，还是老规矩，庄重素静些。”
管事丫鬟们纷纷应是。
自从侯爷上任后，淮安郡主便掌握了管家大权，老侯爷的继室夫人严氏不得不退一射之地，连带着她的侄女，侯爷的妾室严姨娘也愈发地老实朴素起来，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连亲女儿云袖也不甚在意。
武安侯府的人口有三房，大房自是侯爷苏戎一房，苏戎有一妻一妾，其妻是皇族贵女淮安郡主李玲，淮安郡主年幼丧母，从小就被接入宫中由萧皇后扶养长大，地位比之公主也不差，堂堂正正的天之骄女。其妾室乃是继母侄女小严氏，虽有继室夫人撑腰，小严氏在淮安郡主的气焰下却黯淡得毫无存在感。苏侯爷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子伯清、幼子伯朗和次女盈袖皆为正妻淮安郡主嫡出，只有庶出的长女苏云袖是小严氏所生。
二房是苏侯爷胞弟苏峥一脉，其妻秦氏非官宦子女出生，而是平民百姓，景元四年，北方游牧民族范边，突袭阳关，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时任阳关守将苏峥将军带领边防将士死守关城，一场血战，弹尽粮绝之际，阳关等到了朝廷援军，苏峥夫妻却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子一女，伯雅和挽袖。苏侯爷和淮安郡主在悲痛之下将伯雅和挽袖收养膝下，视如己出。
三房是苏侯爷的三弟苏嵘一脉，苏嵘乃继室夫人严氏所出，最是纨绔子弟，溜须拍马，贪花好色，原本在朝廷还挂着个虚职，后来因品行不端，欺男霸女被御史弹劾，景元帝顺势抹了他的职位，如今也就在府里蓄养美婢，花天酒地，虚度光阴。苏嵘的妻子贾氏出自地方豪族金陵贾家，贾家一方豪富，早年也有家族子弟在朝，这些年却是败落了。贾氏生有一女，也是苏三老爷唯一的嫡出女儿，名曰苏暖袖。
午后休憩的时间略短，塌上的两个小姑娘酣睡着不愿醒来，盈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黑亮的大眼睛睁着毫无焦距，慢吞吞地坐起来。周嬷嬷温和地哄着两位小姐起床，挽袖秀气地打了小哈欠，清醒着端正了身姿。
“二小姐，三小姐该起了，文先生快来了！”
挽袖乖乖点头，起身在丫鬟的帮忙下洗漱整理，盈袖嘟嘟嘴，哼唧着下榻也梳洗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要上课了啊。
收拾好的两个小姑娘启程去了课堂思安院，出门时，盈袖似是想起什么，回头对着母亲的大丫鬟喊了声，“蒲桃姐姐，等会记得把井里凉着的樱桃酪拿来~~”
郡主抿嘴笑，打趣道，“就你嘴馋，倒是学学你二姐姐。”
蒲桃忍笑应是。
盈袖不服嘟囔着，“民以食为天嘛~而且二姐姐肯定也想吃的~”
挽袖点头，眉眼弯弯，“三妹妹说的对~现在的樱桃酪可好吃啦~”
深春时节，日光尚好，正是吃樱桃的好时候，庄子里送来的新鲜樱桃，刚从树上摘下来，果肉软糯，核小鲜甜。把樱桃去核捣碎成泥状，再在拌上新鲜的羊奶酪，置井里放凉，最是一道让人口齿生津的美味甜品。
看着嘴馋的两姐妹，整个正院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盈袖和挽袖走进思安院的时候，云袖也刚到。繁冗华服，满头珠翠，浓妆艳抹，虽是豆蔻年华，云袖却已经有了年长女子盛装打扮的概念。她带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地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走到课堂这一路高调得仿佛不是来上课的，而是来争艳的。
思安院门口，两方人马相遇，面面相觑。
对比起云袖孔雀开屏般的盛装架势，盈袖姐妹就是素衣简装，一粉一白，虽然年龄还小，却已能窥见日后的出尘绝美之姿。
云袖一直觉得自己生得好，五官出色，明眸善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标致娇艳，然而自己的两个妹妹却生的更好，挽袖眉目如画，清丽雅致，盈袖更是鲜妍明媚，国色天香。
对比之下，相形见绌，云袖硬是扯出一丝笑，不阴不阳道，“二妹妹三妹妹也来了啊。”
盈袖和挽袖对视一眼，同时打招呼，“大姐姐。”
对于这个喜欢端着侯府大小姐架子装腔作势的大姐姐，盈袖一向是面子过得去就行，虽是姐妹，但也亲疏有别，大姐姐又是养在刁钻的老夫人名下，天生不和没办法。
课堂里，文先生布置下描红的作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填好字帖。
盈袖挨着挽袖习字，趁文先生没注意，悄悄嘀咕道，“二姐姐，你说大姐姐今天怎么想的？怎么打扮得跟孔雀一样？”
挽袖余光瞥了盛装的云袖一眼，若有所思，同样低声，“之前伯母接到周侍郎夫人的拜帖，日子好像就是今日罢。”
周侍郎夫人在命妇圈里一向有着红娘的美誉，她能说会道古道热肠认识得人多，和谁家主母也都人缘好，所以一方有结亲意愿时也愿意请周夫人去另一方说和，这种成人之美的好事，周夫人也乐得牵线搭桥，久而久之，周夫人在圈子里就被打趣成了“红娘”。
周夫人来访，应当是冲着大哥哥二哥哥来的，大姐姐却打扮得花枝招展……
盈袖忍不住翻白眼，“大姐姐也才十二岁……”
唐朝女子多是十五及笄后才议亲，定亲后，有的人家舍不得女儿早出门，留到十八出嫁的也不少，比较女子，男子议亲的时候会迟一点，多在十六十七，早点的会在十五，晚点的二十及冠后再议亲的也大有人在。
挽袖摇摇头，“怕是老夫人的意思。”
盈袖意会，同样摇头可惜，老夫人昏聩，最爱争风掐尖，大姐姐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脾性学了个十成十，跟老实的严姨娘比起来，简直不像母女。
一炷香烧完，休息时间到了，蒲桃掐着点儿带来了两位小姐心心念念的樱桃酪，文先生在检查三位小姐的作业，挽袖工整素净，盈袖略有笔锋，文先生抚着胡须，点头满意，等看到云袖的作业时，眉宇微蹙，云袖的字迹也是一如既然的纤瘦秀气，就是带着一股浮躁感。
“大姑娘，你心不稳。”
云袖低眉，道歉敷衍，显然没放在心上。
文先生不悦，正欲说道，蒲桃就将樱桃酪递上，笑吟吟地说，“先生尝尝这樱桃酪，今年的新鲜樱桃做的~”
一场硝烟戛然而止。
今日课毕，盈袖和挽袖收拾着回正院，云袖突然出声，
“二妹妹三妹妹，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去向母亲请安。”
盈袖迟疑了下，随即应道，“好。”
等到正院，云袖规规矩矩地向嫡母请安，郡主也笑笑，气定神闲地说着家常，大丫鬟七月奉上茶盏，郡主接过，徐徐品茶，
云袖看似规矩地应付着郡主询问的日常，眼神却在正房里乱窜。
郡主笑着将茶杯搁在案台上，“嘭”地一声，清瓷碰在案台上，声音略大了些，
“云儿，你在找什么呢？”
云袖一抖，不敢造次，低眉启唇，“云儿听闻周夫人上门拜访母亲，想着祖母生辰将近，云儿正为祖母的生辰贺礼发愁，又听闻周夫人又和祖母是同乡，所以云儿这才失礼前来请教周夫人祖母家乡是否有合适的土仪。”
郡主端起茶盏，轻抿了口，似笑非笑，“云儿有心了，想来母亲也能体量云儿的一番孝心，可惜云儿来得不巧，一个时辰前，周夫人就已回府，云儿若是遗憾，不妨去找你姨娘商量生辰贺礼。”
云袖福身，诺诺应是。
日渐西沉，傍晚起了风，天气微凉，落日余晖映着人影拉长，
带着丫鬟们走出正院，一阵风来，引得边上的桃花树枝簌簌作响，似是寒凉让云袖一抖，她低头看着脚下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儿，觉得就像看到明明盛装却落败的自己一样，伤春悲秋之际，眼睛发红，
“凭什么？我是庶女就要被嫡母敲打？我是庶女就要被嫡出压着不能出头？凭什么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哪一点不比盈袖挽袖她们强？我是庶女！我也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小姐？我为自己挣个前程错了吗？！”
大丫鬟如意是老夫人给云袖的，她在云袖房里地位一向是头一份，在其他丫鬟怯懦不敢出声之际，也只有如意上前，打量四下，劝慰着云袖，“我的大小姐，禁声，这府里可都是夫人的人，若是让夫人听到您这话，大小姐您可就完了……”
云袖红着眼，泪水滚出来，“如意姐姐，凭什么啊？”
如意用绣帕帮云袖擦泪，柔声细语安慰道，“我的大小姐，这府里可是夫人一手遮天的，连老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是也不是没办法……”
云袖眼前一亮，如意靠近云袖，耳语了几句，“这府里也还有其他主子的……”
云袖的表情从皱眉到舒展，她用帕子抹干净了泪水，嘴角弯起笑容，打起精神，“如意姐姐你说的对，走，我们先去找姨娘！”
整装端起侯府大小姐的架势，云袖带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地前往了严姨娘的荣霞院。
桃花树后，粉衣女童抱着一束明艳的桃花枝现身，柳眉微挑。
盈袖低笑出声，似乎这辈子的大姐姐很是有趣。
“三小姐？”
周嬷嬷的喊声从正院里传来，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