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二合一
唐臻眨了眨眼睛, 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一本正经的道,“或许孤上辈子, 曾经是个成功的商人。”
岑威似信非信, “有多成功?”
“嗯”唐臻沉吟片刻,尽量用对方能够听懂的形容回答, “地位不如奴仆的外室子,凭借出色的能力继承家业、发扬光大,几乎做到对利润最大的市场, 形成绝对的垄断。”
然后被无法接受摇钱树降级为饭碗的疯子反扑, 变成太子殿下。
岑威虽然没有相信太子状似真诚的胡言乱语,但是有些事, 太子不愿意透露,他也没办法强求,总不能强行逼迫太子开口。
他有预感, 如果他这么做,看似无害的太子会立刻朝他伸出锋利的爪子。
“利润最大的市场是什么?”岑威虚心求教, 试着在太子允许的范围之内,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唐臻哂笑, 漫不经心的拒绝岑威的探究,“那是上辈子的事,孤怎么可能记清细节?”
利润最大的买卖,当然是军需。
除了极少部分屹立山巅的存在,有底蕴和心气, 从源头杜绝任何被掐脖子的可能性, 大部分都会选择直接花钱, 远比投入完整的产业链更经济实惠。
等到手头的东西不再新鲜, 市场中又有更高级的设备。
他们通常会将存货折价卖给地位更低的人,然后再添些钱买入当前最高等级的设备。往往只需要按照固定的周期稳定投资,就能维持非常体面的地位,性价比极高。
可惜现在是冷兵器时代,唐臻最熟悉的旧生意只能是个虚无的梦。
诸如软甲重盾、刀枪剑戟之类的东西。先不考虑唐臻是否能琢磨出来正确可行的改进方案,只说这些军需对战场的影响,肯定远远不如唐臻上辈子经营的生意。
因为在这个时代,批量制作新的盔甲和武器,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支持,更改原有的制式更是任重道远。
期间出现任何差错,哪怕仅仅是走露风声,都有可能为唐臻带来难以预估的风险。
即使他能够克服所有困难,掌握有效更新军需的核心技术,也不会从此否极泰来、万事大吉。
唐臻下一个需要面临的难题是找不到买家。
首先,他没有足够的资源和力量支撑,无法直接卖成品。
其次,这个时代的所谓核心技术,肯定瞒不过工匠。
稍有不慎,闹出今日卖给对方武器,明日对方就大张旗鼓造反的笑话,岂不是贻笑大方?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过去。
岑威拿唐臻明目张胆的敷衍没有办法,提醒道,“我虽然不善于经营之道,但却知道,惯常混迹于下九流的人鲜少被世俗的眼光束缚,殿下小心被鸟儿啄伤眼睛。”
无论太子迄今为止,对关于商贾之事的种种观念,确实如太子所言,是上辈子残留的天赋,还是有人秘密为太子献策。岑威都能从细枝末节之处,看出献策之人的野心和贪婪,但是他愿意为巨大的利益铤而走险、与虎谋皮。
这既是他对自己的自信,同样说明他骨子里并不像表现出的那般温和。以小博大的劣根性,始终藏在谦和的外表之下。寻常时安然无恙,只为最迫切的需求雷霆出击。
岑威完全不介意即将面对的风险,但他不想看到太子被深受信任的人背叛。
他知道太子想要承担责任,必须成长。
可是人不能还没学会走路,先尝到因为跑步摔倒的痛楚。
唐臻非常赞同岑威的话,险些将其视为知己。
接连给岑威、陈玉等,出主意的那个人,岂止是鲜少被世俗的眼光束缚?
简直肆无忌惮、不择手段、黑心冷肺
唐臻嘴角的笑意渐浓,因为这份赞同,难得多出几分耐心,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无奈,“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孤有这样的天赋?”
“难道你第一次带兵获胜之前,能在穷乡僻壤的得到名师教导,十几年通读兵书?有多少出身武将世家的小公子,带兵打仗,拍马也比不上你,可见你天生就会做将军。”他以此类比,得出结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接受,孤天生就是个黑心商人?”
岑威不知不觉间眉头紧皱,缓慢却坚定的否认,“不,殿下的想法,有失偏颇。”
唐臻虽然觉得岑威的表情很有趣,依稀能猜到,对方正在因为他精准形容自己的词语生出类似怜悯的情绪?但是他并不会因此感动。
他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觉得,岑威帅不过三秒。
所谓仁义道德,只是弱者为更好的生存做出的伪装。
敢于卸下武装,面对真正的自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既能彰显实力,又映证强大的内心,这才是所谓的人格魅力。
唐臻清澈的瞳孔中冷漠与倨傲交织,忽然意识到,如果按照他上辈子的年纪算,岑威比他小十岁,毛都没长齐。
终究还是太年轻,难以逃脱凡尘俗世的束缚。
“殿下!”岑威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我如果生在太平盛世,祖父是在村中备受尊敬的大夫。父亲和叔父勤劳能干,不仅能伺候好庄稼,还会在农闲时找其他能做的事补贴家用。母亲和姨母会做些不算精细的绣活,在村子里,同样是不小的进项。我是独子,只需要交很少的钱财就不必服役,想来家中不会因此吝啬。”
“如此,我和父亲最大的苦恼,应该是选择安心留在村子,还是去县城闯闯,竭尽所能带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哪里还有什么龙虎少将军?”
如果没有意外,他平凡的一生中,受到的最真诚的称赞,仅仅是身高体壮,吃苦耐劳。
没有所谓的天生将军,自然也不会有天生的黑心商人。
唐臻目光悠长,虽然依旧与岑威对视,眼中的神采却没聚集在岑威的脸上,似乎正在顺着他的话,凭空想象太平盛世中的普通村民。
岑威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
他来到京都,最关注的人无疑是太子殿下。
如果传闻中的太子是已经彻底没有希望的枯枝,他真正见到的太子就是伪装成兔子的狐狸。只是表面乖巧,心里全都是坏主意。
每当太子光明正大的发呆,他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太子在琢磨如何使坏。
如今看来却是他误会了太子,太子的发呆,真的是在走神。
岑威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殿下?”
“嗯?”唐臻立刻回神,眼底的冷漠略有消融,态度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起码不会再因为岑威自以为是的安慰心存嘲讽。
年轻人,难免浮躁,既然岑威没有恶意
他默念和气生财,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打定主意,无论岑威想要说什么。只要无意冒犯,他就大度些,不与对方计较,随口附和几句。
因为肉眼可见的生疏,短短几句话,岑威数次停顿,“殿下天潢贵胃,何必以商人自贬?过去发生的种种事,皆非殿下的过错。即使殿下曾因重压做出至今依旧难以忘却的事,如今也来得及弥补遗憾。”
唐臻垂下眼帘,遮掩其中恍然大悟的色彩,按照原本的打算应付岑威,“你说得对。”
原来岑威是因为商人属于下九流,用来形容天生身份高贵的太子,无异与指着人的鼻子骂最狠的脏话,所以非要否定‘太子是黑心商人’。
岑威眼中闪过懊悔,数次欲言又止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受到太子的态度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巨大的改变,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或者哪个字说错,导致太子突然变成平时的模样,仿佛喜怒哀乐皆不过心,只是个精致的傀儡。
这副样子只能骗刚进京的岑威。
如今他已经知道,这代表太子没有余地使坏、不想动心思、懒得理会别人。
小书房毫无预兆的恢复宁静,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良久之后,岑威眼中的懊悔彻底被无奈取代,识趣的开口,“臣先行告退,趁天色尚明回府中收拾几件行李,以便在东宫留宿保护殿下。”
唐臻点头,随口道,“你先去福宁宫,找程守忠要令牌,孤特允岑戎入宫不必通报。”
经常入宫的人,如李晓朝、燕翎,走宫门如走城门,根本就不会有人特意阻拦。东宫的伴读也被默许,有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利。
既然如此,也不差再多个能给岑威通风报信的岑戎。
毕竟岑威消息灵通,唐臻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些便利。
“谢殿下。”岑威没等到唐臻的回答,悄无声息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感受到刺眼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在脸上,唐臻下意识的抬起手遮挡。
“我不后悔。”他没头没尾的开口,像是完全不在意,半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人是否能听见他的话,“没有后悔的事,更不会有值得至今依旧难以忘却的事。”
岑威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凝滞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小书房,不小心忘记被他推开的房门,大步流星的离开。
直到走入狭长的宫巷,他的脚步才逐渐缓慢,神色复杂的回头凝望。
站在这个位置,刚好能将半边已经彻底融成黑色废墟,另外半边却依旧玉砌雕栏的东宫尽收眼底。
岑威无意识的挪动脚步,很快就找到只能看见玉砌雕栏的角度。
谁能想象得到,如此桂殿兰宫,竟然仅剩一处能完美遮挡缺陷的地方。
无论岑威向左还是向右,只要稍有挪动就能看见琉璃瓦边缘的焦痕。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尚未彻底消散的焦木味道再次扩散。
即使站在最完美的角度,岑威也无法再仅凭视觉自欺欺人。
因为岑威的粗心大意,唐臻不得不面对,顺着大开的房门,洒入小书房的日光。他固执的守着软塌,任由阳光烘暖全身也不愿意挪动。
胡柳生和沈风君的冲突,除了见血之外,几乎没有超出唐臻的预期。
如果没有人故意介入,接下来不短的时间里,沈风君都会落于下乘。
唐臻有这样的猜测,并非因为沈风君的靠山不如胡柳生,实乃光脚不怕穿鞋,水鬼无所畏惧。
胡柳生如果不自救,不仅自身会因为施承善的失踪成为最佳替罪羊,正因红莲贼子频频受到各方谩骂的贵州巡抚也难辞其咎。
他先是投奔燕翎,反咬已经亡故的施承善和三省总督。
现在又格外针对沈风君,可以看做借此提醒所有人,红莲贼子虽然是贵州特产,但是他们能顺利在破秋日到达京郊,少不了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
感受到指尖逐渐灼热的温度,唐臻立刻换只手遮阳。
如今至少在明面上,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沈思水皆派子侄来京都,皆是为依旧被李晓朝软禁在后宫的沈贵妃,端妃和敬妃。
破秋日毫无预兆发生在后宫的动乱,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三位‘诸侯’,在这次京都发生的变故中,需要面对的最大危机。
至少三选一,怎么撕?
沈风君会不会因为胡柳生的恶行,倒向三省总督,劝说沈贵妃和敬妃共同指认端妃?
燕翎如果真的有所改进,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尚未抵达京都的齐黎和施乘德,又会带来什么改变。
唐臻脑海中的念头非但没变得清晰,反而越来越纷乱。
涉及到这件事中的人太多,每个人都有隐瞒的底牌,哪怕是蝴蝶煽动翅膀,都有可能导致情况彻底反转怎么分析?
他放下手掌,目光幽幽的看向被日光照成金黄色的地面,不得不承认,岑威的话并非过眼云烟,终究还是影响到他的心情。
上一个影响他的心情,令他动怒的人还是施承善。
在日光中昏昏沉沉,彻底陷入浅眠的前一刻,唐臻成功的说服自己暂时原谅岑威的冒犯。
毕竟他还没从岑威的手中拿到应得的分红。
况且呵,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未必有坏心?
经历两辈子,向来都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的唐臻,竟然因为已经二十一的岑威,对这句话的合理性生出怀疑。
守在院子里的程诚,见小书房的门始终敞开却始终见不到太子的身影,终究没能按捺住担心,小心翼翼的从门外探头。
见到闭眼沉睡的太子,他非但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更加纠结。
关门?
日光被隔绝,正酣睡的殿下会不会惊醒。
不关门?
殿□□弱,如果因梦中吹风病倒,叔父岂不是要打死他。
沈风君与专门出城迎他的胡柳生,言语不和、拳脚相向的事,意外的没在京都掀起任何波澜。
哪怕是坊间传闻也更好奇,刚入京的沈风君与半年前入京的龙虎少将军是什么亲戚。
因为岑威有先见之明,躲入宫中,沈风君和沈婉君赶到京都岑府,只看到满脸不高兴的苏迪雅和笑容和煦的岑戎。
小夫妻早就商量好对策,苏迪雅负责骂人,岑戎负责劝架,没有长辈在,沈风君和沈婉君都别想留在京都岑府。
数月不见,苏迪雅再见沈婉君,再也没有自行惭愧,患得患失的心思,“以后沈妹妹在外行走,不仅是湖广沈家的嫡长女,龙虎少将军的妹妹,还是寿康郡主的妹妹,高兴吗?”
此话一出,沈风君和沈婉君的脸上都浮现明显的尴尬。
他们当然知道这件事,但是进京匆忙,没来得及为苏迪雅准备贺礼。
岑戎笑着打圆场,对两人道,“你嫂子最疼人,以后在外面受委屈,只管说你是郡主的妹妹。”
夫妻两个也不管生硬不生硬,每句话都有一个郡主,沈婉君只能顺势恭喜苏迪雅,称贺礼压在随行的马车中,隔天才能整理出来。
苏迪雅望着沈婉君脸上温婉端庄不失亲近的笑容,忽然觉得无趣的厉害。即使她是郡主,能完全融入沈婉君梦寐以求的岑家,依旧会被沈婉君衬托成乡野村姑。
心灰意冷之际,她下意识的看向身侧,正对上岑戎含笑的眼睛,心中始终不曾释怀的委屈忽然消散的干干净净。
比不过就不比。
她只需要撵走沈婉君。
再次看向温婉大方,几乎完美的沈婉君,苏迪雅眼中不仅没有嫉妒,反而含着同情,直白的问道,“你们可找好落脚的地点?”
这么聪明的姑娘却想不通最简单的道理。
岑壮虎欠债心虚,依旧不会对沈夫人打压岑二娘的举动坐视不理,难道岑威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欺负兄长的发妻?
归根结底是沈家人站的太高,眼里只能看得见龙虎少将军,其他人在沈家人眼中只配有个称呼而已。
沈风君和沈婉君显然没想到,苏迪雅会对他们摆郡主的谱,即使言行立刻做出改变,没有任何拖沓的迹象,脸上也难免带出几分不快。
可惜没人在乎。
他们越不高兴,苏迪雅越高兴,岑戎心里只有弟弟和妻子,自然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可怜外人。
岑威出宫之后,没有直接回岑府,先去找陈玉。他希望陈玉也能在破秋日的数个案子有结论之前,暂时在东宫小住。
陈玉艰难的按捺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好’字,试探道,“岑兄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京都暂时停留的人会越来越多,殿下又刚经历过生死之难,我等身为太子伴读,理应为君分忧。”岑威从袖袋中取出巴掌大的诡异金属放在桌上,“我怀疑殿下的身边,有反贼的内应。”
事到如今,京都的人心知肚明,破秋日的种种骇人听闻之事,至少有超过两个不同立场的团体同时参与其中。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岑威选择了个相对安全的词语。
陈玉眼中闪过厉色,双手捧起桌上的金属仔细研究,形似弯刀,边缘处薄如纸页,“岑兄有何高见?”
他只能看出这是暗器。
“去岁,瓦刺在长城外列阵,挑衅陈国公。陈国公亲自领兵出战,杀退瓦刺,为了震慑异族,亲自率领部将砍下所有俘虏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告慰牺牲的将士在天之灵。”岑威指向半月形状的暗器,“瓦刺出征,向来少不了鞑靼的身影,城墙上的人头,至少有五分之一属于鞑靼。”
“那段时间,我秘密从陈国公的部下手中高价买了批废铁,其中就有与这一模一样的暗器。我哥看它别致,特意花费了些功夫,追查它的来源。”
“你是说,这与鞑靼有关?”陈玉面露沉思,忽然想到他追查太子中毒的源头,证据曾经指向北地。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陈国公,即使有人提醒他,北地还有异族,他也像着魔似的不肯从陈国公府移开视线。
然而没过多久,原本的线索就峰回路转,一路南下,指向两广。
利器终究是利器,陈玉走神的功夫,忽然觉得手指隐隐作痛,垂目看去,指腹多了条细细的血痕。
疼痛使他清醒。
陈玉压下心间繁杂的思绪,探究的看向岑威,“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岑威从陈玉手中收回半月形的暗器,语气平淡,难以分辨喜怒,“因为殿下信任你。”
“我觉得殿下更信任岑兄。”陈玉不肯承认与唐臻的默契,故意恭维道,“殿下素来不爱亲人,岑兄刚成为伴读半年就能常伴殿下左右,可见殿下对岑兄的看重。”
“是么?”岑威忽然抬起眼皮,精准的捕捉陈玉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意味深长的道,“既然殿下这么信任我,为什么怜悯异族奴隶,特意趁破秋日的乱象放走他们的时候只想到你?”
陈玉的目光颤了颤,咬牙保持冷静,“我不知道!岑兄切莫无中生有。”
岑威的脸色丝毫未变,从容的开口,“黎秋鸣,在四川省思南府拦截、小红,在广东省大名府拦截、小菜”
随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地名从岑威口中说出,陈玉额角的冷汗越来越多,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
这一刻,他非常痛恨自己的妇人之仁。
为什么在太子殿下改变主意,决定留在京都之后,怀着侥幸的心思,没有对已经提着异族奴隶离开京都的暗卫下达灭口的命令。
岑威竟然能找到他们。
陈玉勉强稳住心绪,直勾勾的望向岑威,哑声问道,“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