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泪为谁流
在山谷里战斗了一夜，风华羲早已浑身浴血，可他毫不在乎。天亮以后，妖兽终于退去。看着晨光中缓缓退去的妖兽群，他茫然了很久。许久，他才盘腿坐下，调节气息。倒不是他气力不足，反而是体中气息如翻江倒海一般，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一名队员走过来说：“伍长，你杀了三十多头呢！”
风华羲微微点了点头，提醒大家快点休息。临近中午，终于有一名斥候赶到谷中，向风华羲报告：“伍长，都尉传来命令，让你们立即后退。”
“为什么？”风华羲不怒自威。
“还有大批魔兽正向你们这边移动，天黑以后就会进攻。”斥候答道。
“那不正好吗？”风华羲微微一笑。
“队员四死三重伤，我们只有五个人能勉强战斗了。”一名队员上前说道。
说到死亡的队员，风华羲突然有点消沉，其中两个正是自己的队员：“那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
几名队员相视无语，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淡淡地说：“伍长不走，属下不走。”
“我是伍长，按我说的做。”风华羲倒在草丛中，准备睡觉。
“并非吾辈怕死！但如今的形式，以我们的实力，是绝对挡不住这批妖兽的。为今之计，只能是立即撤退，与其他小队回合后再作打算。”这名队员似乎看出了风华羲的心思。
“我不是说你们怕死，这个任务是我第一次带队，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后退。你们先走吧，见了都尉就说是我让你们走的。”风华羲眼睛都没有睁开。
“扔下伍长自己先走，今后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你要让我们日后都活在耻辱中吗？”这名队员突然愤怒地咆哮起来。
风华羲翻身坐起，却没有生气，语气出奇的平和：“我已经说了，是我下的命令。你们带着遗体和伤者，行动缓慢。日落以后，妖兽很快就会追上来，总得有人断后吧？”
几名队员沉默了，良久，几人向风华羲深深鞠躬，转身向城市方向退去。
风华羲目送队员的身影远去，掏出干粮，一边嚼着，一边轻拭冰夷，静静地等候日落的到来。
随着天色渐渐昏暗，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慢慢浓郁起来。不久，妖兽的身影已经能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出轮廓。风华羲深深吸了一口气，静待妖兽靠前。
战斗开始了，风华羲挥舞着冰夷，尽情地砍杀，一只、两只……漆黑的夜色都被染上了一层血色。可没等他享受够，一个身影以奇快的速度穿过妖兽群，直扑他而来。
风华羲立刻感到了一丝寒意，这种感觉不是妖兽。是什么？不等他细想，那道黑影已经冲到了他眼前。寒光闪动，风华羲被轰退了七八米。不等他喘息，那道身影又追到跟前，对着他连击不断。
连遭重击之下，风华羲的手臂都麻了。他斜眼看到一只受伤的妖兽，行动缓慢，便故意向它靠近。待黑影攻击将至，风华羲顺势转身，将那黑影的攻击卸向妖兽。只听得一声闷响，妖兽来不及叫唤就被那黑影撕去了半个身体。
趁着这个机会，风华羲终于拉开了与黑影的距离。他这时才发现，一众妖兽早已散开了。在微弱的夜色中，那黑影的模样才更让风华羲吃惊。那是一个人形模样，却长着狰狞无比的头颅，比妖兽还要令人厌恶的古怪东西。
“小娃娃，挺不错啊，居然敢一个人断后。”那怪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风华羲没有回答，他已经顾不上四周的妖兽。与眼前的这人比起来，四周的妖兽如同不存在一样。即便他破绽百出，也没有一头妖兽敢插足这场战斗。
他倾注全力凝聚气息，却始终抓不到怪人的气息变化。那怪人已如疾风般冲到了他面前，眨眼便轰出了十多招。
躲闪对于风华羲没有意义了，俩人的速度、力量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他只能依靠冰夷，硬生生地挡下所有攻击。
战斗只有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风华羲才明白什么保持冷静，什么调节气息之类的全是废话，战斗全都要靠直觉和不畏死亡的气势。
即便有了如此觉悟，稍一迟疑，他就被怪人击中了肋部，瞬间飞出了六七米。他顾不得疼痛，迅速翻身起来。可那怪人并没有追击，而是笑盈盈地站在原地。
风华羲这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的肋骨已经断了两根。
“怎么样？我们继续吗？”那怪人向前一步，阴森森地笑道。
风华羲深吸了一口气，弓步侧身，刀锋直面对手。
“好！就要这种气势！”那怪人阴冷地笑着冲了上来。
战斗一如之前，无论风华羲如何努力，总是处在下方。而更让人生气的是，每次风华羲被击中，那怪人都会故意停下来，好让他喘息一会儿。他感觉被戏弄了，对方简直就是猫在捉弄老鼠。
一股焦躁感渐渐在他的心底滋生，战斗持续得越长，这种焦躁感就越沉重，似乎要把整个人拉往另一个世界。可奇怪的是，往常气息不顺畅的时候，战斗力总是在下降。这一次虽然气息已经明显被扰乱，但他的战斗力却依然高昂，渐渐的竟然还能与对方相持了。
正当风华羲觉得可以稍占上风的时候，那怪人却突然退却了。
风华羲感觉后方有人，不问来由转身就是一刀。刀被对方稳稳接住，来人正是李稚，还有三十多名骁骑卫。
“终于来了啊！”风华羲略带嘲弄。
李稚没有说话，只看了风华羲一眼便走到了他的身前。李稚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怪人身上。那怪人看到增援到了，也不着急，抬手挥了挥，四周的妖兽重新聚集起来。
李稚的脸色变了，他转过身来吼道；“第十队，保护风华羲离开！”
“你说什么！”风华羲愤怒异常。
不容分说，两名队员突然从后面钳住了风华羲。他拼命挣扎，可两名队员死死地制住了他。
“求你配合我们，队长要用命为我们断后！”其中一个队员低声恳求道。虽然他带着面具，声音也很平静，但眼中已经泛出了泪水。
风华羲惊愕了，在他迟疑地瞬间，俩人用绳索捆紧了他，连同其余三人，护着风华羲飞速向城市方向退去。
看着李稚的身影消失在眼中，风华羲恍惚了。突然，一阵狂暴的杀气瞬间让他清醒过来。虽然看不到战场，但气息清晰地传递着血肉横飞、生命消逝的画面。一团怒火在他的心中剧烈燃烧，却无处释放。他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回程是痛苦而漫长的，风华羲不知道是怎么被人塞进车里，又是怎么回到训练馆的。当解开绳索的时候，大家还以为他会发狂。可他没有一点表示，好像丢了魂魄。他在地上呆坐了半天，又像木头一样地起身，拖着身子回楼上去了。
第二天黄昏时分，一个年轻人小心地来到楼顶。
“都尉请你下去。”年轻人小心地说道。
风华羲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有人在身边。他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身上依旧穿着前一晚战斗服。
风华羲来到训练大厅，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一群人虽然安静，但表情都十分沉重。
明鳆向风华羲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进办公室。风华羲慢吞吞地挪进明鳆的办公室，低垂着眼，面无表情。明鳆也找不到话说，俩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对了很久。
“你这次表现不错……”明鲋也不习惯自己的说话方式。
“李稚呢！”明鳆本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风华羲还是单刀直入。
“战死了！”明鳆没有回避，语气平静。
“为什么？”风华羲的声音高了起来。
“因为这是战争！死人是很正常的！”明鳆直视着风华羲，语气微微提高，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我问的是为什么要我先走？”风华羲咆哮起来“是你下的命令吗？”
“命令？我为什么要特意下令保你？难道你的命比那二十几个骁骑卫的命更重要吗？”明鳆厉声反问道，他的额头的青筋冒了起来，但还是努力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风华羲颓然坐下，声音小了很多，他的脑中不断重复着李稚的背影。
“……你不要想多了，增援部队替换坚守部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已经坚守了一天一夜，还额外保住了其他队的成员，让你撤退也是情理之中。”看到风华羲失神的样子，明鳆难得安慰了一句“李稚的遗体已经抢回来了，你可以去吊唁……”
风华羲没再说话，呆了几秒，便起身离开了。
支走了风华羲，明鳆还得向姚玄玉报告。
“……这次牺牲很大啊？”听完战报，姚玄玉沉默了很久。
“是的，李稚以下二十七人全部阵亡……”明鳆语气低沉。
“李稚啊……”姚玄玉想起了很多往事“记得他第一次出任务就是跟你暗中保护风华羲，对吧？”
“是的，后来遇到魔族，还受了重伤。”明鳆苦笑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姚玄玉少有的感伤起来“对方是什么来路？”
“从现场遗留的尸体来看，应该是魔族，而且十分强劲。”明鳆眉头紧锁“只有李稚保持了全尸，全部都是正面中招，至死他都没有倒下……”
“是吗……没有倒下……”姚玄玉沉吟着“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如此强的实力，要想拿下风华羲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和他拖了这么久？”
“不仅如此，为了配合这次攻击，他们还同时调动了其他几路进攻，让我们一时无法判断攻击的意图。而且每一路妖兽的进攻都组织严密……”
“他们设计了如此复杂的进攻，最后也如愿以偿地单独撞见了风华羲，为什么不把他拿下呢？”姚玄玉低眉垂眼打不起精神。
送走了明鲋，姚玄玉颓然地趴在桌子上。平时，她尽量表现得像一个花季少女那样青春活力。可实际上，面对看不见尽头的任务，她早已经疲倦了、麻木了、习惯了，有时候不知不觉地会展现出一个南滇牧守的老成持重。这样的表现以至于她自己都迷糊了，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
对于李稚的牺牲，姚玄玉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悲伤。她也来不及悲伤，因为魔族的逼近，太令她操心。
姚玄玉回想着李稚的第一个战斗任务，就是作为明鲋的队员，暗中监视风华羲。
作为普通人的风华羲平淡无奇，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缠身。可他不知道的是，每当太阳西下，就有无数魑魅魍魉在打他的注意。当然，每一次都有人替他挡了下来。
李稚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却是最兴奋的一个。从姚玄玉和明鲋的几次简单的交流中，他就知道保护的对象不一般，否则神龙锢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一个普通人进行保护。
保护风华羲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李稚没多久就身受重伤。这次险些丧命的经历，反倒更加坚定了他完成任务的决心。伤愈之后，他再次回归任务。
保护风华羲的战斗，激烈程度有时甚至远胜于昆城。得益于此，李稚的进步也明显强于同届的队友。在风华羲加入神龙锢的时候，他已经是百夫长了，而且马上就能升任千夫长。作为一个平民子弟，这样的升迁速度是不可想像的。
他为什么如此拼命？只因当年，偶然听到姚玄玉和明鲋的交谈中，姚玄玉无意中称呼风华羲为“圣主”！李稚并不是太清楚风华羲是什么，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将生命托付……
姚玄玉努力回想着李稚的事情，可是发现都记得不太清楚。她原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的，可最后却更加关注魔族的动向。长期以来，她的眼中都是任务、敌人，然后是风华羲……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姚玄玉不自觉地笑了，只有夜风才能稍微拂去一点她心头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