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图鉴11

    四

    离开汪海洋的家，安东就去了医院。他的大学同学闻布卿突然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他的母亲病危，希望安东能够来医院帮忙，毕竟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别的亲人，而安东则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闻布卿的父亲去世多年，等他安顿下来之后，他就将母亲接到了身边，然而，闻布卿的老婆却跟他的母亲处不来，经常惹起风波，没办法，他掏钱买了一处小房子将母亲安置在里面，并且，长期雇佣了一个保姆在身边伺候。

    安东到医院的时候直接奔着icu而去，老太太经过了抢救还留下了一口气。

    闻布卿的名字是他母亲给取的，他的母亲以前是村子里的民办教师，是中国特定历史条件下最光荣也是最普通的一批人，他们那时候被称为园丁，为祖国辛勤培育出了数以千万计的鲜艳花朵。

    闻布卿的母亲生来霸道，管老公，管儿子，管儿媳，说一不二，给儿子起的名字也很霸气，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可以加官进爵，成为那布衣卿相。

    安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说吧？需要钱？”

    闻布卿：“不需要，我需要你支持一下我的决定。”

    站在icu的门前，闻布卿阴郁而憔悴。他在这里已经坚守了一个星期。

    安东透过门缝往里面瞅了瞅，看到了白色的病床，闪动的仪器，吊垂的管子和医生匆匆而过的身影——人间地狱，由此处分隔，多少人在这里与自己的骨肉至亲分道扬镳，从此天人永别。

    安东：“拔管？”

    闻布卿沉重的点了点头。

    安东：“我支持。”

    老太太被送往了住院部房间。

    两个人来到床前，跟医生说了几句话，医生就走了。

    闻布卿趴在了老太太的身边喊了几声妈，没有回应。

    闻布卿伸手就捏住了氧气管：人间地狱由此相隔。

    闻布卿：“妈妈！您一路走好！”

    五

    安东陪着闻布卿去往殡仪馆。

    闻布卿租了一个水晶棺存放老太太的遗体，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每间屋子里只有一个水晶棺，一天的费用不低。

    闻布卿要在这里为母亲守灵三天。

    三天之后，他要捧着母亲的骨灰回老家，将他的母亲跟他的父亲合葬。

    晚上九点，他老婆带着女儿也过来了，他给女儿穿上孝服，一家三口跪在灵前磕头。

    安东站在一侧，瞅着黑黢黢的山林，立起了他的西装领子。

    这个时候，一辆警车开了过来，警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奥迪a4。

    警车是刑警支队的法医用现场勘察车，正去向设在殡仪馆里的解剖室。

    奥迪a4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踩了一脚刹车，停在了不远处。

    李扬帆从车里下来，道：“你怎么在这儿？”

    安东走过去道：“闻布卿的母亲去世了。”

    李扬帆：“哦，帮我送个画圈。”

    安东：“不用了，不搞仪式。”

    李扬帆：“行，老黄，你兜里揣了现金没有？”

    黄建：“当然有了，要多少？”

    李扬帆：“九百。”

    本市近几年来，非正常死亡的刑事案件其实并不多，他们刚毕业那会，是十万分之15，全省很高，高达十万分之3，现在只有不到十万分之05（本数据为作者瞎编的，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在网上查）。其中以仇杀，情杀和激情杀人为主（不认识的人两句话不对付就动刀），以前还有劫杀，以出租车司机受害者为多，而奸杀的案子不多，可能是因为本市女人开放而彪悍的原因。

    虽然比例很低了，却不代表没有，这就让安东遇到了，只是平常，他李扬帆是不说的，安东他们也几乎接触不到。

    安东接触的刑事犯多以偷盗和人身伤害为多，本市大型重工工厂比比皆是，工厂里的员工尤其擅长监守自盗，从来都不消停，不过，这样的案件跟李扬帆几乎没有关系，所以，他们接触的嫌疑人有着案件程度上的区别。

    对于重刑犯罪的审判案件，安东至今一例都没有遇到过。

    闻布卿，李扬帆认识，却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因为是安东好友的母亲去世，他当然也要随一份礼了，本地域没有那么多叫法和规矩，给钱完事。

    图鉴9

    一

    在帮助闻布卿处理完殡仪馆事务的第二天，安东再次来到了医院，这一次依然去的是icu，因为昨天，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就是何俐。

    何俐是一个真正白手起家的奇女子，她身高一米七四，比关婷婷整整高了十公分。

    何俐学历很低，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了。

    起先，她在马路边上摆地摊，卖袜子，裤头，胸罩等各种内衣，后来，卖仿造品，就是印着世界名牌的廉价产品，同时，善于动脑筋的她去专柜买来最新款式的衣服后，再找到服装厂定做一批同款式的流行产品，再批发给各个卖服装的小老板小商贩，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再后来，她就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加工厂，现在吗，拥有工人数百人，内衣产量排在全市前三甲。

    何俐的母亲现在就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何俐已经是哭得肝肠寸断。昨天安东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哭，哭得很吓人。

    当时，有个护士在背后扯着她，而她双手抓着她母亲的腿，嘴里不停得哭喊着：“妈妈！妈妈！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妈妈！……”

    身高一米七四的她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

    后来，安东跟李扬帆谈心，说起了当时何俐的状态和他自己的心态，他说何俐撕心裂肺的场景令他刻骨铭心，能够让他记忆一辈子。却不想，李扬帆一句话震得他浑身一激灵。

    李扬帆说：你这是动情了……。

    李扬帆说如果不是他安东动了情，即使别人看到同样的场景，即使别人也认为那个女人痛哭得很凄惨，但是，别人不会怕。何俐凄惨到让他害怕的地步，说明什么，说明他害怕什么？说明他害怕她死，害怕失去她。因为只有你在乎的人，你在看到她痛苦的时候你才会更加痛苦，痛苦引申出来的情感，一半是爱，一半是恨，爱多无恨，恨多则无爱。

    他作为一名刑警，遇到过更为凄惨的场景。对于一个人来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看到同类的死亡，而且是那种惨不忍睹的死，鲜血淋漓的死，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遭遇过，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都没有体会过。李扬帆认为，在鲜血，死亡和人生不可承受之痛面前，有三种人可以做到无情般的冷静，那就是刑警（李扬帆），医生（李海棠）和律师（安东）。

    他们如果不够无情，就不够理性，而他们的工作最需要的就是理性。

    反过来，你不够理性，那么，你就动了情，你如果动了情，你就做不好你的工作。

    无论李扬帆分析的好不好，他都说对了，安东他就是动了情，但是，他坚决不承认那是，爱情。

    何俐比安东大三岁，她不但做生意很厉害，而且生孩子也不含糊，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共三个孩子。

    只是可惜，她的老公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拎着脖子提起来放不正，松手就倒。如果不是何俐闯出了一份家业，她老公多半带着她在农村种地，这辈子也就打打零工，混吃等死。

    因为她老公好酒，是个无酒不吃饭，每顿必喝两口的主，所以何俐连车都不给他开，孩子也不给他带，于是，她老公整天游手好闲，交了三五个狐朋狗友，成天腻在一起，喝着小酒打着麻将，逍遥成仙。

    不过，此人心眼极小，心思极重，把自己的老婆盯得很紧。在安东看来，何俐应该从来没有出过轨。

    何俐作为他的老婆，把他家中父母以及兄弟姐妹都照顾的很好，每一个人都给他们买了房子，结婚生孩子也都是她出钱出力。

    不过，安东认为，如果她跟她老公不是从小就认识，相信她绝对不会嫁给他。

    按情理来说，自己生了三个孩子的女人不至于在妈妈病危的时候哭得这么惨，好像老太太一走，她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然而，她就是哭得那么惨，惨得让安东都心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安东不知道，何俐的母亲刚住院那天，她老公也来了，然而，当她看到自己老公在吃饭的时候拎着一瓶白酒，啃着鸡爪，她瞬间就火冒三丈，将他赶走了。

    她老公也有脾气，走了就再也不来。

    安东纠结了很长时间，还是给她打了电话。他本来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他还是没能过得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电话打得很简单。

    安东：你在医院？

    何俐：嗯，妈妈病了。

    安东：我现在过去。

    在母亲病床前的何俐就像疯了一样，总是在那里哭在那里喊，医生劝不住，也没有别人劝，最后，就由着她去了。

    由于病患比较多，icu重症病房也是一个大通间，医生们也不用挪地方，抢救完这个再抢救那个，都在眼皮子底下，似乎关照起来也便利了很多，昨天，闻布卿的母亲就是在那个大通间里抢救治疗。

    何俐的母亲住得却是一个单间，这里的费用每天过万，如果再加上何俐的特殊要求，恐怕一天也要花费个数万元。

    这样的单间分布在一条走廊的两边，住的全是重症患者，如果不是何俐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安东也不会发现她。

    安东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朝里面观望，发现何俐在给她母亲盖被子，嘴里精神病一般不停地念叨着：妈妈冷，女儿给你盖上。

    老太太的身上起码也盖上了三床被子了。

    安东给曾明宇医生打电话，问他：那个何俐的母亲是什么情况？

    曾明宇找救治老太太的医生询问之后回道：如果不是她女儿要求全力抢救的话，老太太活不到今天了。

    安东：嗯，我知道了。

    她妈妈数次经过鬼门关都被她拉了回来，她坚守在床前，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