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图鉴9
二
这家会馆可是一家高档汽车会馆,每一天都有各种豪车在这里装潢维修,人们都见怪不怪,张国盛他也是常客,他的宾利但凡有点小毛病就会被他开过来,吆七八喝的让人家给他修。
如果是安东,自己拎个千斤顶可能就把轮胎换掉了,在张国盛这就是绝对不可能的,对待豪车的态度可是跟兜子里有没有钱没关系的,不过现在的他,要是真给宾利换个新轮胎,他就不得不合计一下了。
他转过身,再次看到了叼着烟卷的安东,瞅了几眼,又瞥了一眼旁边正在打磨的奥迪q7道:“兄弟,这是你的车?”
安东:“啊,是我的,去农村,被树枝刮坏了。”
张国盛:“兄弟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安东:“啊,我是律师。”
“律师?”张国盛的脸色立刻变了三变。
张国盛的那个等待执行的案子就是找律师打的官司,他起先自己找了个律师咨询,认为价格太高,就去了一家朋友介绍的律师事务所,那个主任是朋友的朋友,所以只收了他八万元律师费,然而,很快就引来了张国盛的不满,因为那个大主任竟然把他的案子撇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助理。
开庭那天,对方没到,也没有当庭宣判,可是过了不几天,法院的判决书竟然下来了,官司赢了。张国盛当时都傻了,这律师挣钱也太容易了,那个小助理在法庭上统共就说了两句话,八万块,到手了?
不过接下来,就到了他直接变成大傻子的地步了。
官司赢了,钱要不回来,那个主任竟然不管了,让他找执行法官,他去找了,可执行法官说对方账户里没有钱……啥意思?律师啥意思?法官啥意思?欺负他第一次找律师?欺负他第一次打官司?
明明对方有块地,可是律师说他只负责打官司,法官说那块地价值太高,执行不了。于是,那个案子一拖一年,直接把他拖到了破产的边缘。
倒不是说那个案子对于他来说涉及金额有多大,甚至他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自从那个官司赢了之后,他的处境每况愈下,点背到家了。
好运被律师赚去了,噩运却降到他头上了。
该死的律师,该杀千刀的律师。
看到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他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他只是瞪了瞪眼,转身看他的轮胎去了。
三
修理汽车花费了点时间,结束之后,他直接奔一个老太太那里去了,去完成关长江的一个交代任务。
那个老太太已经去世的丈夫跟关长江关系特别好,活着的时候住在前干休所里养老,去世了之后,前干休所所属的那栋有点像别墅的建筑便彻底被老太太弄成了宠物乐园,里面养着几百只流浪猫。
关长江说,老太太被人告了,要求她清理房子,清理那些猫,因为扰民。
关长江没有说这个案子可以挣到多少钱,安东明白,只要是他开口让他办的事,以前全部都是帮忙的关系,恐怕以后也永远都是。
自己有这个本事,关系又好,就没有不帮的道理。
周末,阳光甚好,可是当安东进入那栋房子的时候,一直就用袖子遮掩着鼻子,在他路过的所有的地方全都是笼子,摆的,挂的,摞的,吊的,全是笼子,笼子和笼子之间只能迈过一条腿不说,还要时刻注意肩膀的位置,因为那些笼子是金属做的,而他的西装确实也不便宜。
他匆匆在里面逛了一圈就出来了,大口得喘着气。
他在里面甚至都不敢呼吸,因为有很多猫都是病猫。
老太太对他的举动视而不见,但心里也确实有埋怨,不过看在他西装革履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老太太没有给他水喝,他也没有坐的地方,只站在院子里瞅准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安东认为这个官司不好打。
因为他也觉得她的猫养得太多了,猫本来就是野生动物吗,放到大街上去让它们自己觅食不是挺好吗?还能抓个老宅区的野耗子,收拾一下剩余餐厨垃圾。如果它们趴在墙头上偶尔被人家拍进了照片里,甚至还拥有了一道童话中的美妙色彩,增添了一种城市生活的乐趣,岂不是一猫多用,皆大欢喜,难道不好?
不过,以前的安东还是挺爱管闲事的,即使不参合也得提个意见啥的,现在嘛,他只是捏了捏鼻子,目光扫向旁边的住宅,马上就发现了一扇窗户里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因为老太太养猫,在周围人的眼里,她就变成了一个祸害。
关长江叫老太太为大嫂,安东却称呼老太太为赵奶奶。
叫奶奶,亲切。
安东说:赵奶奶!您的这些猫真可爱。
老太太高兴,就跟他不厌其烦的讲述每只猫的来历,有一只猫有病,老太太已经在它身上花费了一千多,说是还要继续治疗,否则,看着它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安东提醒说:赵奶奶!您惹官司了。
老太太: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老头在海岛里待了三十年,为国家鞠躬尽瘁……。
在老太太唠唠叨叨的时候,社区一位女书记带着一名志愿者模样的工作人员来到了大门口。
社区书记从来都很忙,跑不完的辖区事务,跟村子里揽事的大妈一模一样,不仅要操心各家各户门外的垃圾,狗屎,更要操心这些邻里的纠纷。
不过看上去,对于老太太,她们俩似乎也是无计可施。
她们朝大门里张望,看着老太太将猫笼子提到院子里晒太阳,猫儿欢快,上蹿下跳,她们愈加愁眉不展。
安东跟她们打了招呼,走到跟前向她递出了自己的名片,并说明了此行的目的。
书记:邻居们的主张提过无数遍了,现在,要求法院的支持,不知道法律怎么说?
安东:谈法律干嘛,法律是薄情寡义的,赵奶奶这么有爱心的人肯定不喜欢。
书记:那些野猫有传染病,带病毒的。
安东:老太太愿意出钱给猫治病。
书记:治不好会死人的。
安东:老太太愿意。
书记:她既然那么有爱心,让她施舍一点给左邻右舍吧?人家还有没长大的孩子呢。
嗯,这就没法反驳了。
法律确实讲究人权,人也确实不能没有爱心,可是这个人权太自我,这个爱心太偏执。那些人去法院起诉不代表人家没有爱心,老太太有爱心不代表不自私……。
安东:劝了。
书记:你劝得动?劝动没?她怎么说?
安东漠然地注视着她,忽然严肃得道:没劝动。我本来想帮她支个招,但是没有想到好法子,你们看,这猫是老太太必须要养的,这些猫对她来说还是个伴,特别是人家那还挂着个牌子呢,市公益组织流浪猫救助中心,显然,背后也有团体的支持,我们其实是在跟一个群体对话。
安东在讲道理,而并非确定自己的立场。显然,老太太的问题不是打一个官司就能解决的,以后如果还有问题就会是更严重的问题,关长江难道不会再找他来解决?
安东不是怕麻烦的人,只是法律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也是有劲使不出的
安东把话讲得很明白,老太太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么这就不是一个官司的问题,他希望书记能够明白,人情世故还是需要费点心的。
此时的安东是跟书记站在一边的。
书记不语,低头沉思。
四
由于书记的到来,接二连三,又从左右走出来几个街坊邻居,大家以前关系应该都不错,自从出现了这些猫,就变成了仇人一般。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老太太被说得劣迹斑斑。
安东没有插话,视线扫向街道的远处。
在那边出现了一个大个男人,手里牵着一位严重驼背的小老太太。
这里是老区,除了前干休所的老楼,还有一片更老的房子,所以,老年人比较多。
大个男人走到眼前,朝着安东呵呵一笑,两只眼睛,一只看着安东,另一只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原来是一个天生的白痴。
白痴无名,周围的成年人都对他避而远之,而孩子们则称他为傻子,傻子就是他的名字。据说,他是驼背老太太捡来的孩子,街道在给他办理户口的时候,只告诉民警让他跟老太太的姓,民警没招,帮他取了个名字叫翟世子,而这个名字,连民警都经常忘记。后来,法医推算他的年龄在三十二岁左右,老太太八十六岁。
老太太姓翟,叫金翟氏。
老人的房子只有三十几平米,除了厨房卧室和卫生间之外就剩下了两平米左右的一个过道。卧室的床被老太太让给了傻子,她则在厨房跟卧室之间搭了张绳子床,就是学生宿舍里的那种双人铁床的下半部分去掉了木板。绳床很结实,被老太太长期得不停地加固,各种各样的绳子缠得密密麻麻。
床跟墙体之间只剩下一个侧身位的过道,这个过道从来没有别人走过,最后通过这个过道进入房间的是刑侦支队的法医们。
白痴:吃,吃,吃好吃的。
他牵着老太太的手,小心翼翼,虽然只惦记着吃,却不乏爱心。
这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驼背老太太依然低着头,专心走路。
她小脚蹒跚,目不斜视。
书记说,老人无儿无女,只有这一个傻子为伴。
书记说,他们会定期送米送面,送菜送水果。
书记说,他们很头痛,因为白痴欺负小孩,而白痴人高马大,所以小孩组团跟他干架。
他们消失于街道的尽头。
五
若干天之后,跟社区书记站在同样位置的是一位女性法官,她叫古丽云。她跟古丽娜是叔辈堂姐妹,他们老古家这一代有三男两女都是法官。
古丽云穿着法官的制服亲自来到老太太的门前,却不想,吃了闭门羹。
她本来想在法庭上让双方心平气和的谈一谈,由她促成,达成和解,却不想老太太这一边竟然请了个律师,别的案子看到律师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老太太这个案子出现律师,那就让人头疼了,一片阴霾直接掠过她的眉梢。
如果真把这个官司当一个官司来打,终将会闹得满城风雨,难不成,让法院派出一帮人去拆了老太太的家?法院兴师动众,百姓全网直播?
如果当成一个官司来打,扰民者是必输的。
既然走出了法庭,安东就跟法官说,其实他就是一个晚辈,替老太太出门说几句话,毕竟赵老太太的一个儿子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牺牲了,另一个儿子也是光荣牺牲的,现在孤苦伶仃,只剩下这些猫和他这个晚辈了。
古丽云目光看向那棵伸出墙外的柿子树,此时,只有这棵树在招呼各位尊贵的客人。
此时,院内猫咪的喧闹声也显得格外刺耳,让她皱起了眉毛。
很难办,什么部门能够提供技术支持,证明那些带病毒的猫能够将病毒传染给原告?对原告的人身威胁可以形成纸面报告?是否还要测量一下这些猫叫声的分贝?再请环境部门对那些猫散发出来的气味进行环境污染和扩散范围的鉴定?
老太太不可以养那么多猫,本市有宠物管理条例,可是跟原告有什么关系?他们应该是去有关部门告发而不应该来找法院。
当然,她应该也知道,有关部门认为他们应该到法院去起诉,告状吗,只有法院最合适。
人们的法律意识强了,却给法院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别说她古丽云了,问遍她的同事,甚至领导,有谁接手过这样的官司?
难道让她判决,令老太太建八米高的围栏将房子裹起来?
动她的猫?老太太会跟任何人拼命,她过七十五岁了,受法律保护的。
关长江寄希望于他的女婿安东,安东表示他很难办,但是他依然表示,他会让法院知道,法官更难办。
古丽云:我请示一下领导,你也想想办法,帮老太太搬个家?
就知道法官会有这个想法,不过这个提议无数人都提过,而且不止提过一次两次。
安东:老太太的丈夫和两个儿子的遗像就立在这栋房子里的桌子上呢。
古丽云长长得叹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