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图鉴2

    四

    很长时间之前，他处理过一个刑事案件，一个叫高军的小偷入室盗窃，盗得首饰若干，销赃露出了马脚，被公安机关轻轻松松的就给他抓住了。

    司法机关邀请他为其公益辩护，不收钱。他在法庭上尽力而为，高军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没有上诉，乖乖入监狱服刑。

    昨天晚上，他家人给安东打电话，说是高军病了，大腿内侧长了一片肿瘤，马上就要死了，必须要到医院接受治疗，他们愿意出一笔钱请他这个大律师给出马运作，走走程序，弄个保外就医？

    安东当时就皱了眉头，因为高军家简直是极贫的家境。他四十多岁了，未婚，除了偷根本没有一技之长，整天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兜里有多少钱都能被他花个精光。有钱的时候呼朋唤友，没钱的时候就去偷。

    他偷东西从来不挑，在展会场里能顺走什么就顺走什么，人家大门外放根生锈的铁棒他也能顺手拎走卖掉，穷得急眼了才入室盗窃。

    他的老父老母经常去菜市场捡被人丢弃的蔬菜，早已经成了习惯，街坊邻居看在眼里，但是现在，都麻木了，都没招，也就没有人去骂他这个混账儿子了，社区书记帮助两位老人办理了低保，每人每月领钱一百五十块。

    请律师？他的老父母也懂？请得起律师吗？有钱？

    中国的父母到底有没有钱，安东也清楚，他就不知道他爸妈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但是他知道，他们永远都有钱，而且那些钱永远都是给他攒的，只要他真正需要钱的时候，好像要多少他父母就能拿出多少，很神奇。

    孩子用钱，无非买房结婚生孩子，这三件事，父母绝对有求必应，即使自己手里的钱不够，他们也会去借，除了七大姑八大姨，乡里乡亲之间也能倒腾出不少。

    除了那三件事，当然，还有这个事。

    保外就医？呵呵，高军这小子现在懂得可真多，看来是在监狱里下了一番苦功夫啊。都说进过监狱的人都是懂法的，看来不假，都知道请律师了。

    五

    高军家坐落在一片古老的住宅区里，筒子楼，却是一梯三户的结构，主楼体显得很方正，以前是国有企业的家属楼，使用权，不过听说很快就会下来政策了，可以办理国有产权证，他父母手里的钱多半是等着用来办这个事的。房子如果办理下来了产权证，只要动迁，那么，他们一家就有可能分到两套房，甚至还能得到一大笔钱。

    登上三楼，高军的父母给他开了门，然后发现，屋子里竟然坐着三个人，那一个是他们家楼上的老邻居，以前的老工友，高军玩伴的母亲李华。

    安东明白了，李华手里也有钱。

    李华跟高军的父母一样，也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儿子，离异，有个女儿跟前妻过。自从工厂倒闭，他们下岗之后，她的这个儿子就再也没有正八经的工作过。此时，她的这个儿子就拎了一瓶啤酒在楼下跟人打牌，名字叫耿大力。

    李华好在还有两个女儿，虽然自己过得不富裕，但是，总能往她两口子手里塞一些钱，李华除了给耿大力买啤酒之外还能再给他买包烟，总得来说比高军父母宽裕多了。

    进屋之后是密谈。

    跟安东猜得一样，李华可以借给他们家钱。

    能够拿出请律师的高数额的在这一带也不算少数，只是大家在动用钱的时候，基本都是藏着掖着的，跟小偷差不多。

    不久之后，那个剃了个光头住进医院的家伙雇了一个保姆在身边伺候他。

    听说那个叫尹敏的保姆是他小时候的同学，后来离婚了，再也没有嫁人，自己带个女儿过，女儿刚上大学，也很辛苦。

    图鉴2

    一

    晚上的应酬是陪老板吃饭，房地产大老板孟占元请人吃饭，谈论关于他的一些闯世界的心得和身份转换等问题，安东陪酒。

    作为房地产开发商，孟占元公司的官司可以从年头打到年尾，而且，多半的官司他都是被告。他对安东三兄弟非常信任，感情很好，虽然多半的官司都并非由他们事务所来处理。

    孟占元是一个很和气的人，跟安东说话的口气永远都像一位和蔼的父亲一般。

    只是，安东始终不明白，他的钱即使再娶几个老婆再生一堆孩子也依然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他还是喜欢这么折腾，难道真得是有那一腔热血？

    孟占元娶过三个老婆，离了三次婚，这一任比他小三十岁，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两个人并未登记结婚。

    孟占元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并且，大老婆的两儿一女已经全部结婚，并且给他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

    孟占元对所有的家眷都一视同仁，这一点很不简单。

    安东作为一个律师，陪酒是陪酒，但是从来不低声下气，何况孟占元请来的人物，安东私下里也有过间接的接触，彼此算认识。

    这一点，没有人不承认，一个律师的接触面，无人能比。

    但是这些人跟他的老丈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老丈人从来不给他介绍任何客户和帮助他打通任何关系，他也从来不求，这就是两个离开家以后各自混江湖的男人的默契。

    酒至半酣，安东起身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包间，包间的门是虚掩的，这个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肚大腰圆，肥头大耳的家伙。

    他之所以偷窥了一眼，是因为他听到了他独特的嗓门，他叫蔡德成，笑起来永远都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很是讨喜，让人痛恨不起来。

    蔡德成端着半杯白酒：“我跟各位哥哥讲啊，我曾经那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学习虽然不好，没有满腹经纶，可是我有一腔热血啊，我也想报效国家啊，是不是？都是年轻人，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说得来着，风华正茂，挥斥方遒，中流击水，那豪情万丈比天高啊……可惜啊，人家不要我啊，为啥不要，因为我胖啊，哈哈，没办法，只能自个挑个扁担出来打拼，累死累活啊，可是我跟各位讲啊，我还是想去当兵，这可是我一生的宏愿啊，唉！可惜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这一失足就堕落成一个暴发户了，哈哈哈哈……。”

    他说话声调抑扬顿挫，表情丰富，不差于单口相声，所以引来满堂喝彩。

    安东知道，这一桌，肯定当过兵的人不少。安东还知道，他最近格外神采奕奕，精神气十足是因为他又包养了一个大学生，那姑娘看上去比他还要高半个头，大长腿，皮肤白皙，一头飘逸长发，看一眼，让人心旌摇曳。

    蔡德成的女儿跟她比，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蔡德成的女儿叫蔡青青。蔡青青有个老公叫冯海龙。

    冯海龙高大英俊，相貌堂堂。

    只是，他现在正跪在家中的客厅里，蔡青青伸出那只胖胖的小手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个小时了，摔了他的手机，砸了一堆东西。冯海龙并不反驳，因为，即使他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一样也会被她怀疑，一样也会被她骂，然而结局都是一样的，她并不会跟他离婚。不但不离婚，还会继续给他钱花。

    他身上的一套行头，从来都是过百万的，她就是喜欢自己的老公比别的男人更有派头。虽然在家里是她的出气筒，但是在外面绝对不能给她丢面子。

    蔡德成这个暴发户跟别的大款不一样，手里那是真有钱啊，而且是现金。

    蔡德成跟他闺女都有相同的特点，小气，抠门，但是，自己花起钱来一样大手大脚，出门豪车当然必不可少，身上穿的戴的哪一件都不逊色。当然，父女俩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挥霍。

    比如说赌啊博啊，吸啊毒啊什么的，父女俩都不沾边。不过，跟女儿比，蔡德成还是有点太小气了，他给那个叫钟颖的女大学生每个月一万元。

    冯海龙有个拿手绝招，就是蔡青青一旦过了那最暴躁的时刻，他就会瞅准时机扑上去，打架一般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撕扯掉所有衣服，大干一场。这个绝活百试不爽，完事了，蔡青青乖得就像一只娇滴滴的小奶猫。

    他们住得是一梯两户的豪宅，封闭性非常好，但是，他们对门的邻居依然可以经常听到蔡青青那杀猪般的嚎叫声。特别是对门家的保姆阿姨陈红艳，她将耳朵贴在自己家的大门上，通过两道大门，十几米长的走廊，去分辨着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以前，她总是听不明白，根本分不清楚那是在吵架还是在干那事，现在吧，她有了经验，可以大体分辨出那叫声是挨了打疼的还是骂人发泄到极致，心情畅快的，是巅峰还是低谷。

    她现在甚至都有了鉴赏的能力，忍不住就要贴到门上去听上一听，听那气韵悠长，旋律优美。

    房间里，两个人体力都消耗殆尽，蔡青青却突然翻了个身，抓起了电话骂道：“这个送外卖的怎么回事，出车祸死了吗？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