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卜问天机
朱翊镠在爱女病逝以后,似乎变得懂得去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了。平日里除了多陪伴爱妃李诗画、爱妾赵飞凰以外,就是时不时地到慈宁宫去看望母后。李太后的风寒之症,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痊愈了。整个冬天,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尽情的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
冬去春来,时间就在这悄无声息之间静静地流淌着。当初春的朝阳温柔的洒向大地,蛰伏多时的花草鱼虫都被召唤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没有人愿意奢侈地挥霍这大好的光阴:勤劳的农夫正在田里忙着耕耘,头脑灵活的商贩们推着满载的货车赶集,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正阳门的棋盘街热闹非凡,这里商贩众多、游人如织。朱翊镠和崔别古特意身着便装,徜徉在这条热闹的大街上。他们一边四处观瞧,一边聊着闲天。不知不觉当中,他们来到了街市的最繁华的所在。崔别古突然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对朱翊镠说道:
“殿下,前边有位占卜的老先生,名叫袁天机。听说他的道行深厚,所占卜的卦象也十分灵验!附近的百姓往往慕名前来,都想让袁老先生给自己测测吉凶之事。殿下如果愿意的话,不妨也去卜上一卦?”
“真有这么灵验吗?”
“千真万确。你看看他的摊位前面,从来都不会缺人前来占卜呢!”
朱翊镠微微点点头,他顺着崔长史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前方十字街口有个测字卜卦的先生。但见这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桌台后面。他身着黑色道袍,手摇鹅毛羽扇,两眼似闭非闭,神色似笑非笑。很显然,他已经注意到朱翊镠和崔别古了,但他依旧做出气定神闲的样子,审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嘴里总是不停地叨念着“阴阳逆转,福祸轮回”的辞令。
崔别古引着朱翊镠快步走上前来,围观的群众也看见这边来了两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都不约而同的散出一条小道,恭迎着他们前来。
崔别古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问候老者:
“老神仙!小可这厢有理了!”
“‘神仙’二字实不敢当啊!这位客官,您是要相面还是测字呢?”
“不是我,是我家老爷想要测字。”
袁天机老人打量了一下朱翊镠,但见他身材魁梧,面如美玉,周身上下透漏着一派气宇轩的神采。老神仙不多言语,只说请他写下要测的字。
朱翊镠思忖片刻,便端端正正的写下蝇头小楷的“翊镠”二字。
老神仙从他外形上已经觉察出他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从所测“翊镠”二字刚劲有力的笔锋上,便能立刻感觉得出眼前这位彪形大汉必定是非同寻常之辈。他轻捋长髯,若有所思,然后又不紧不慢的说道:
“所谓‘翊’者,立羽也。羽若立起,便欲振翅高飞。客官之志,在于鸿鹄呀!”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
“再来看这个‘镠’字,‘镠’者,纯美之金也。金乃流动之物,镠者,流也。从字面上看,足下纵然有鸿鹄之志,也难免付之东流呀!”
朱翊镠聚精会神的听着,脸色从神采奕奕逐渐转变成垂头丧气。他焦急而又恭敬的问道:
“老神仙可有破解之法呀?”
“至于破解之法嘛,也不是没有可能。再来仔细端详这个‘镠’字:左边是个‘金’字,金者,又主兵事也。恐怕足下将会借兵事而起,尚有施展抱负之机遇。足下再来看,右边是个‘羽’字,‘羽’下乃‘三人’也,也就是说足下的志向需要借助三名贵人的全力扶持,方可实现平生所愿。”
“老神仙,您的智慧深不可测,能否劳驾先生告知在下是哪三名贵人吗?”
老神仙微微一笑,神秘的说道:“此乃天机,天机多有变化,不可泄露的呀!”
“老神仙可另有良策相教否?”
“足下且记住‘遇兵而兴,遇贵而盛,遇娇而没’这几句即可!”
朱翊镠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十二字箴言,他还要再询问其他事宜,老神仙也只是长笑而并不作答,朱翊镠只好无奈作罢。于是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亲手递给天机老人,然后拜别了老神仙,引着崔长史转身离开——他们要立即回王府去商量大计。
朱翊镠本来要出来春游一番的,此刻听了老者的一番言语,再也没心思闲游了。他一路上苦思冥想‘遇兵而兴,遇贵而盛,遇娇而没’的真正奥义,其它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老神仙袁天机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位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身影,痴痴地愣了半晌功夫。令他感到吃惊的是今天这位客官竟是如此怪异,难道他真的是自己推测的那个人吗?最后他也百思不得其解,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不安。
不多时,朱翊镠、崔别古主仆二人便来到潞王府。恰好右长史李如槐也来拜访殿下,朱翊镠也顺便邀他一同进来,到朱翊镠的密室之中商量机密之事。
主仆三人按次序落座完毕,朱翊镠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当今皇上宠信郑贵妃,为立储之事和大臣们僵持已久,多日都不上朝了。我所担心的,是这样的事情很可能导致我大明朝走向混乱。尔等可有良策,好助我举大事啊?”
崔别古闻听殿下要“举大事”,深感震惊,他一时半会儿并不是很清楚殿下所说的“大事”究竟是怎样的事,只能一边探听殿下的口气,一边焦虑的附和道:
“殿下,我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应多方部署,徐而图之呀!”
“你们二位对当今天下形势怎么看呢?”
李如槐原本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远房侄子,虽然自己没有领兵打仗的履历,却对国家大势十分感兴趣。他平日里也花费不少精力注视着这方面的动向,对国家大势自然了然于胸。此时朱翊镠突然间问起国家大势,李如槐语重心长地说道:
“大明立国至今已有二百五十余载,内忧外患连年不绝,已然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形势了。自先皇英宗的土木堡之役以来,我大明朝精锐尽失,对待边疆战事由之前的主动进攻转变成被动防守了。听当地有官员向朝廷络绎不绝地送来西南边疆的紧急塘报,说是东吁王朝的缅甸王莽应里(缅甸名字叫做南达勃因)大举侵犯我大明边境,当前战事吃紧的很啊!”
“云南边境虽然土司众多,但他们每年不都要向我大明朝进贡的吗?怎么就突然之间,出现一个东吁王朝呢?”
李如槐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殿下有所不知,缅甸及其周边地区原本隶属于我明国土。但是由于西洋的葡萄牙势力开始渗透进来以后,当地的形势就大不相同了。缅甸地区盛产宝石,葡萄牙的商人就是从经营宝石交易不断壮大起来并逐步渗入到当地的权力部门;再加上我朝自嘉靖朝开始从缅甸地区大量采购珠宝,这就使得当地财富空前膨胀,军力也日益增强。他们逐渐脱离中央的管辖,东吁王朝便这样应运而生了。”
“我也曾听说从祖父一朝开始,西南地区就不断有战乱的塘报传来。不过那些宵小之徒都是小打小闹,四处游击。那些不服教化的毛贼一听说朝廷即将派兵围剿,早就乱做一团。结果还没等我大明天威降临,全都都抱头鼠窜了呀!”
“先前贼寇实力自然不值一提,可如今形势逆转,不可同日而语了啊!西南边患情势复杂,各少数族裔林立,各派别军事力量常年厮杀。较大的叛乱我大明军也有参与围剿,但效果一直不甚理想。鉴于如此复杂的局面,我大明朝廷也向来采取的是羁縻政策。前几日听闻前方的官员来报,说是奸商岳凤背叛大明,投奔东吁王朝的缅甸王莽应里了。他撺掇莽应里带领象兵三十万攻打雷弄、盏达、干崖、南甸、木邦、老姚、思甸各地,烧杀抢掠不计其数。他们又进一步觇觎腾越、永昌、大理、蒙化、景东、镇沅、元江等地。我朝云南重镇顺宁目前岌岌可危啊!”
“这个岳凤是个什么来头?他为何要叛国通敌?”
李如槐不紧不慢地说道:
“岳凤原本是江西临川人,他祖上三世代都是以经商为营生的。先是经营金银珠宝生意,后来产业就逐渐扩大到军火武器等暴利行业。都说商人重私利而寡情义,这种品性在岳凤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据说他从五岁起便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常年游历于周边的木邦、缅甸、车里、八百等地,也结识了不少各地有头有脸的士官人等。其中来头最大的要数云南陇川的宣抚司多士宁以及东吁王朝的缅甸王莽应里。岳凤同时交往的这两位名流多士宁和莽应里两家族之间却有着无法消弭的血海深仇。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陇川宣抚司多士宁还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岳凤。按常理来说,有了这层政治联姻,双方关系应该愈加牢固才对,但是这个利欲熏心的岳凤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自己的亲戚。”
“这个岳凤为何要出卖亲戚呢?”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嘛!其实在莽应里还是缅甸王子的时候,就已经和岳凤相识了。而今莽应龙刚刚去世,莽应里顺利继承东吁王朝的王位,当地百姓都称他为“缅甸王”。东吁王朝的势力在周边地区无疑是最为强大的,他缅甸王的显赫地位也是宣抚司多士宁不能相提并论的。为了讨好莽应里,以求获得更大的地位和利益,岳凤决心牺牲多士宁。”
“那么后来呢?”
“后来在多士宁六十大寿的时候,岳凤提前在酒里下了剧毒鹤顶红毒,并假借着敬酒之名鸩杀了他。不明就里的多士宁刚饮完一盏酒就便立刻腹痛难忍、口吐白沫,顷刻间便命丧黄泉了!听到殿内异常响动,早已埋伏在府里的岳凤之子岳曩乌带领着三百勇士——这些都是莽应里调拨给岳凤的敢死队——将多士宁府上手无寸铁的全家老小六百多口统统绑起来,一并交到莽应里手里。后来岳凤又当着莽应里的面将这六百多人一刀一个立地腰斩,顿时六百多具死尸倒地、血流成河,在场所有的人无不面如死灰,惊恐不已,只有岳凤父子俩洋洋自得地展示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可怜向来宽厚仁义的多府一族,从此彻底灭绝了。岳凤又派人从府中搜出多士宁的金牌印符,并在莽应里的授意下,摇身一变成了新任的陇川的宣抚司。缅甸王莽应里很是器重他,很快就亲自加封岳凤为缅甸丞相,岳凤更加乐意为莽应里卖命了。”
“目前的状况又是怎样的呢?”
“在岳凤的蛊惑下,云南边境许多百姓纷纷学得胡语,仇视我大明朝政权。这真是‘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啊!现如今,岳凤撺掇着缅甸王莽应里烧杀掠夺,攻城掠地,大举侵犯我云南边境。我军指挥吴继勋、千户祁维垣被敌军围困三日,在外无增援、内无粮草的情况下纷纷自杀殉国了。据说如今被岳凤煽动叛变的各地方土司,加上缅甸的象兵竟达到三十万之众。”
“看来道德的沦丧就是从丰厚的利益开始的啊!此等乱臣贼子、宵小之徒,简直是其心可诛、罪不可赦!他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背叛国家,致使我大明多少无辜百姓生灵涂炭?贼人伏诛之日我定要让他碎尸万段,加倍奉还!”
朱翊镠说到这里,气得脸上全无血色,凶狠的目光就要把人吞没一般!他猛然间抽出腰间的龙泉宝剑,对准桌案上静静燃烧的香烛就是一顿乱劈。当时就只见一排排的红色香烛就此被拦腰斩断,火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流星,坠落凡间。它们在地上翻滚远去,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事情,胡乱地躲在墙角。火苗也很快熄灭了,升起来几缕白烟,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痛楚。
崔别古和李如槐都被潞王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也显然被潞王的情绪感染到了,心跳瞬间加速许多,两张英俊的脸庞也涨得通红。朱翊镠索性将宝剑扔在地上,大气呼哧呼哧的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