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国本之争
朱翊钧和郑梦境的山盟海誓朝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从皇帝的种种行为表现,朝臣们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试想一下,能站在皇极殿上跟万历皇帝面对面议事的朝廷重臣,哪一个不是同侪翘楚,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呢?
所有人都看得出朱翊钧十分宠爱郑妃,他们都深深忧虑皇上会改立郑氏所生的皇子为储君——因为短短三年时间,朱翊钧的爱妃郑梦境就从淑女,一路晋升为德妃、贵妃;与此同时,早早为皇上诞下皇长子的王氏,还一直雷打不动的头顶着一个恭妃的称号而已。
话说这个王恭妃,真可以说是有富贵的运,却没有富贵的命。她本是李太后身边的一个普通宫女,她的命运因为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的一次意外事件,彻底改变了。
这天朱翊钧像往常一样,来到慈宁宫给自己的母后请安,再陪同母后聊聊闲天。午膳过后,李太后感觉有点困倦就独自回去睡下了,只留朱翊钧一个人在大厅里闲坐着。
这时候,李太后身边的宫女王氏端进来一盆清凉的泉水,服侍皇帝朱翊钧清洗双手。百无聊赖的朱翊钧仔细端详着这宫女,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她呼吸平稳的酥胸,痴呆了半晌儿。直看得王宫女两颊红润,羞愧难当。
朱翊钧双手洗的很慢,这个世界就像突然放慢了脚步一般。他胡乱的用帕子擦了一下沾湿的双手,右手就情不自禁的摸向宫女雪白的下巴。
宫女被皇上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不留神将手中的红铜色的脸盆跌落在地。手帕甩在地上,洗过的泉水飞溅出去,将皇帝鲜艳的龙袍衣襟打湿一大片。
宫女见状更加惊恐,她还担心皇上会因此责罚自己,但皇上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早已寂寞难耐的朱翊钧一时性起,抱起惊慌失措的宫女亲吻起来。
冲动之下的皇上就这样火急火燎的临幸了她,事后还赏了她自己一块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并告诉她千万不要将此事抖搂出去。
处在深宅大院的皇宫里的宫女们,命运大多都是不幸的。他们不仅远离了平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外,还要时刻提防着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
然而王宫女又是极少的幸运者,没想到就是皇上突如其来的一次性冲动,就使得王宫女意外怀孕了。起初,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她隔三差五地开始呕吐起来。
刚开始太后问她因何呕吐之时,王宫女还能拿胃病之类的谎言遮掩过去,但所有精心设计的谎言,注定要被无懈可击的事实打败。王宫女的肚子一天天凸起来了,她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下去了。太后怀疑王宫女与别的男人有染,做出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败坏皇室的荣誉,就严厉斥责她的不端行径,王宫女氏不得已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太后恕罪,这是皇上让小女隐瞒的……”
她本以为定会遭到太后一顿训责,不想却换来了太后的坚定的拥护。太后也是望“孙”心切,再加上自己也是宫女出身,也并不在意她的出身,于是就想极力促成此事。
三日后的一天,太后突然向朱翊钧问起此事。他原本是极力抵赖的,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做过此事。太后让内臣冯宝取来《内起居注》,以及朱翊钧赏赐给王氏的玉佩。实物面前,强行抵赖终究是徒劳的。可是朱翊钧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就央求母亲帮忙隐匿此事,而王太后望孙心切,由不得朱翊钧胡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皇长子朱常洛就在这种情况下降生了。在这种情况下,朱翊钧只得将此事公之于众,赐名朱常洛,并勉强封王氏为恭妃。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幸运中的不幸就是,这个被迫给出的“恭妃”名号就再也没有晋升过,可见这恭妃母子二人在皇帝朱翊钧这里是多么不受待见!
后来朱翊钧开始宠爱郑梦境,竟在几年之内将她的身份,从淑女一直晋升到德妃、贵妃,远高于给自己生下皇长子的王恭妃。
皇帝的种种表现,满朝大臣们无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们担心一旦皇上真的要废长立幼,就定然会动摇大明两百年基业,大明的天下恐怕就祸事临头了。尤其是那些早就暗地里认定皇长子接班的大臣们,更是忧心忡忡,忐忑不安。他们多数人所真正担心的,并非是黎民百姓的安危,而是自己的名声利益是否能既寿永昌。
眼看着郑贵妃的地位一步步上升,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也深得皇上的宠爱。朝臣们大都不愿因为此事上的让步而被载入史册,让后世指责我大明一朝没有忠臣,于是就力推内阁首辅申时行向皇上建议早立太子之事。
申时行将深思熟虑后写好的事关大明江山永固与否的折子递给皇上。可是纳闷的是,一连过去三天了,却迟迟得不到皇帝的批复。又过几天,情况依然如此,这份精心拟好的折子犹如石沉大海,不见一声回响。
“皇上不会是忘记了吧?平时都是早早批复的呀!这次怎么这么久也不见回复呢?这份折子是自己联名朝臣,多方拟定,又自己亲自递上取得啊!或许真的有这个可能,事关重大,我不妨再写一封折子吧!”
这次依然如故。
次日早朝时间到了,皇极殿上文武大臣分列两旁。太监王安高喊道: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申时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重其事地向皇帝奏报:
“启奏陛下,臣有一本上表。当今皇长子已年长五岁,臣恭请陛下早日册立皇储,以定国本。”
朱翊钧一听是册立太子之事,顿时感觉十分厌恶。心想,“这是朕的私事,立不立太子、什么时候立朕自有定夺,何烦你来多嘴?你如今这么积极的想要册立太子,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将来好凭借册立之功权倾朝野?”他心里是这么想,但又不好直接表露出来,只好装作非常关心的样子说道:
“你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只是朕这几日公务繁忙,奏折太多,还没来得及批复呢。再说了,皇子也太年幼,此事也不必着急嘛!”
申时行唯恐皇上推脱,就又紧接着据理力争道:
“我朝先帝英宗两岁时即被立为太子,孝宗六岁也被立为太子。而今皇长子已经年长五岁,是时候册立太子了。”
“此一时,彼一时。朕的皇长子朕最了解,他正是贪玩的年龄,你能指望一个五岁的娃娃能担当什么职责?册立之事等两三年后再立也不迟!”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进此事。就在大臣们都要打退堂鼓的时候,站在首辅大人身后的户部给事中姜应麟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紧接着进言道:
“启奏陛下:臣听说我朝注重礼节的目的就是为了杜绝野蛮无理的行径,事无巨细,一切都应该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特别慎重。如今在中宫之内,郑贵妃所生皇三子地位已经仅次于陛下了,而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居然地位还要在皇三子之下。这在伦理纲常方面讲不通,天下民心舆论方面也站不住脚。如果陛下执意要传位与皇三子,后人看来定然名不正来言不顺。陛下万万不可因为个人的偏爱,而失去整个天下百姓的心。臣请求陛下体察民心,收回成命。如果确实要立郑德妃为贵妃,就请陛下先立王恭妃为贵妃,然后再立郑德妃。这样既合乎礼制,又可遂了陛下爱郑德妃之意。陛下如果真的想名正言顺,就请先册立皇长子为东宫,这样才能巩固我大明江山的根本。这可是关系到民心向背,国泰民安的长久之计啊!”
姜应麟刚刚说完,吏部员外郎沈璟等众臣见此形势纷纷响应:
“臣等请陛下册立东宫!”
紧接着,满朝大臣异口同声的说道
“请陛下三思而行,早日册立东宫太子!”
他们的声调出奇的一致,就像提前排练好了一般。大臣们的请求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如同阵阵闷雷响彻朝堂,又如同无数记耳光狠狠地打在皇帝的脸上。这下彻底激怒了万历皇帝,他操起身边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说道:
“朕册封贵妃,并不是为了让皇三子将来入住东宫,你们怎能这样以小人之心揣度于朕!郑贵妃侍奉勤劳,朕这才特加殊封。我朝立储自有嫡庶之分、长幼之序,如今王皇后虽无皇子生产,但其正当盛年,保不齐日后能给朕诞下龙种来呢!
户部给事中姜应麟竟然疑君卖直,简直可笑之至!我朝边患多年都不见你们一个人愿意上前线平息此事,偏偏是朕的家事你们一个比一个积极!朕看你们关心的不是不是我大明的江山,而是想结党营私,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朕本欲从重处罚,念你多年勤恳尽职,没有多少明显过失。既然你如此关心国家大事,我朝西南边境正遭逢贼人作乱,连年侵扰我大明黎民百姓,朕对此深感忧虑。朕现在就调派你到西南边疆,代朕查察此事,献出良策以替朕分忧,岂不更好?再有妄议国本之事者,一并从重处置,绝不姑息。”
大臣们似乎都心有不甘,他们互相看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在下面窃窃私语。一时之间,朝堂上如同潮水一般,响声不绝于耳。
朱翊钧看着这架势似乎有点儿难以掌控了,于是他主动表态道:
“朕最不喜欢的就是尔等一起鼓噪了。诸臣的奏疏一概留中,是因为朕最痛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离间朕与皇长子的父子之情。如果你们不再鼓噪,朕就同意于后年册立太子。否则的话,等皇长子十五岁以后再议论此事吧!今天就此为止,诸位没有别的事情就退朝吧!”
朱翊钧料想到照此下去,定然还会有一众顽冥不灵的大臣一意我行、直言进谏。如若将局面闹得更加混乱不堪,到时候或许一时难以收场,于是赶忙宣布退朝休班。气急败坏的朱翊钧头也不回地直奔乾清宫方向走去,留下一班文臣武将面面相觑的呆在大殿里。
申时行见状,忙对大臣们说:
“很显然,国本之事让陛下不堪其忧,我们做人臣的就当为陛下分忧为要。一味鼓噪也无济于事,不如从长计议吧。”
众臣一时也商量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只能慢慢散去了。
从这件事上看得出来,首辅大人申时行很快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他嘴上是说长幼有序,可他心里想得应对策略就是一个“拖”字诀。皇上对此事一再推脱,目的只有一个:他内心是坚决不想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的,他心里的太子人选自然就是皇三子朱常洵。如果自己再继续上疏不但于事无补,还必然会触犯龙颜。陛下盛怒之下,自己头顶这顶乌纱帽就会颤抖不已。既然皇帝亲口说出会遵循长幼之序,那就再等等吧。万一哪一天皇帝能想明白这件事,再正式册立皇长子也许能行得通。于是他急忙暗地里再奏一本,表明自己的真实心意——自己是受人怂恿写下的折子的,而自己私底下也觉得皇长子还太年幼,再过三五年考虑立皇储之事也不迟云云。
朱翊钧是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回到乾清宫的,偌大的乾清宫也实在无趣得很。他不免想起自己心爱的贵妃,便转身向承乾宫走去。朱翊钧的怒气从脸色上全表露出来了,郑贵妃自然是不敢多问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角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泪来。看着美人心伤,朱翊钧心里的怒气瞬间荡然无存,忙不解的问道:
“爱妃,你为何泪流满面呢?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
“臣妾看见陛下为国事操劳,形容憔悴,臣妾只能这样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因此落泪心伤。”
“原来如此。爱妃不必心伤,朕也只是在朝上遇到一些难以处理的烦心事儿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无关紧要的事就由着内阁大臣们去处理好了。大事儿的话,就让他们拟定好本子,经司礼监审批通过了,再交给陛下批阅不就成了吗?何必因此心忧呢?”
“爱妃有所不知,那些臣子们全都是为了国本之事闹起来的!”
朱翊钧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郑梦境已经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儿了,她轻轻的安慰到:
“臣妾认为,陛下不如托病不朝几日,等心情平复了再接着上朝不就好了嘛!”
“如此甚好。听说御花园的迎春花开得甚是娇艳,爱妃不如陪朕到御花园赏景吧!”
朱翊钧和郑梦境再次携手到御花园游玩自不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