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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年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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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底下,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有偏见,绝对的公平公正向来都是人们心底最奢侈的需求吧。天底下,做母亲似乎都有偏爱幼子的“优良传统”,这“传统”在李太后的这里表现的尤为突出!人心似海,深不可测。有的时候对于两个明明不分伯仲的对象,一旦你偏爱了其中一个,时间一久你就会觉得原本喜欢的就越是喜欢,原本讨厌的就越是讨厌。

    李太后对皇长子的偏见是有迹可循的,据说她当年在分娩皇长子朱翊钧的时候,就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正常的孩子降生的时候都是头先出来,然后是四肢——这样的孩子往往就会顺利生产;而朱翊钧却偏偏是反着来的,他是双脚先出来——这种异常的胎位往往会造成难产,对母子两人都十分危险。这也让李太后分娩时,一度昏厥过去。好在李时珍太医医术高明,在他的主持下,终得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但这样的经历,就在还是王妃的李彩凤的内心埋下了阴影。她对于这个好不容易降生的长子真是又喜又气:喜的是母以子贵,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就一定会顺利的升迁为贵妃、皇后、皇太后了;气的是这个儿子的出生几乎让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等到幼子朱翊镠的顺利降生,太后看着这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小宝贝一天天长大,心中就难免更加偏爱自己的幼子,生怕他今后会受半点儿委屈。

    这年的冬天似乎早得出奇,立冬甫至,文华殿外昏暗的高空中就迫不及待地弥漫起鹅毛大雪。前几日还随处可见的黑色寒鸦像接到了头领的指示一般,都齐刷刷的悄悄躲藏起来了,留下背后的黑压压的苍穹在百无聊赖中打发着寂寞的时光。阵阵寒气不时袭来,即使在这座皇家大殿之内也能清晰的感觉到皮肤觳觫,牙关打颤。

    张居正先生一如既往的是头戴乌纱,身着朝服,虽已是鬓须皆白,但精神看起来还是矍铄异常的。他背靠太师椅,端坐在讲桌后边,右手里正攥着一本外观装订精美、页面微微泛黄的《旧唐书》,饶有兴致的讲着什么。

    站在他左侧的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宝——从他眼角的皱纹也能看的出,他也跟张居正一样,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他弓着脊背,手持佛尘,两只机警的眸子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他时不时的一会儿看看庄严念书的张先生,一会儿看看对面同样精神抖擞的端坐着、并清声跟读的两个得意的门生:左边皇长子朱翊钧,右边皇次子朱翊镠。

    这次课上所讲的内容正是“武则天铁腕驯烈马”的故事:

    相传唐朝初年,西域盛产良马。有一年,西域大宛国国君向大唐进贡了一匹名叫“狮子骢”的烈马。宫廷里的驯马师们都想在皇帝面前一展才能,可他们刚骑上去,就被摔倒在地,个个跌得鼻青脸肿。一名常年在外征战的青年将领,看这匹马性子这么野,就不服气了:只见他飞步上马,烈马见又有人来骑,随即前蹄腾空,纵身一跃,就将该将领从马背上掀了下来。他只摔得趴在地上,疼的半天也爬不起来。这时,陪着唐太宗在一旁观看的武媚娘说:“皇上,让我来试试吧!”唐太宗看看年幼纤弱的武媚娘,不由得笑了笑,说道:“强壮的男人尚且不行,你一个柔弱女子又如何能行?”“皇上,女子就不能降马吗?”武媚娘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不过我需要三样东西:一根钢鞭,一把铁锤,一支匕首。”武媚娘所言不虚,只见她腰插铁锤、匕首,手执钢鞭,大胆地逼近烈马。烈马见人又来,打着响鼻,频频尥起蹶子不让人靠近。武媚娘举起钢鞭,“啪啪啪”狠狠地抽了烈马几鞭子,并趁马吃疼的瞬间骑了上去。烈马见人上身了,又故伎重演,一个劲儿地又纵又跳,想把人甩下来。武媚娘就紧紧抓住它的颈毛,举起锤子照马头上就是一记猛击,烈马受到锤击,顿时悲哀地长长嘶鸣起来。烈马终于是疼怕了,乖乖地听从武媚娘的摆布,规规矩矩地跑了起来,再也不敢撒野了。这个时候武媚娘手里还有一把武器——匕首还没有亮出来呢。

    故事讲解完毕,张居正启发式的发问道:

    “翊钧,你是怎样看待武媚娘驯马这件事呢?”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便提高嗓门,回答道:

    “学生以为,驯马和治理天下是同一个道理的。古人云:攻心为上。对待那些不服教化的臣民,应当以疏导感化为主;如果一味的以暴制暴而不施仁义,一旦民变,就会有亡国的危险。唐太宗李世民就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想国家长治久安,就一定要采取‘攻心为上’谆谆教导,不能光凭借武力去解决分歧!”

    张先生听后,右手捋着花白长髯,满意地频频点头。他心中思忖道:

    “如此看来陛下将来定会是位仁义之君啊!我这么多年来对皇帝的严苛的教导果然没有付之东流啊。将来我百年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了。”

    他坚信自己的教育方式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而他没想到的是,皇帝的所学成就也都是在被安排,被强迫不得已而习得的。善于压抑自己真实感受的朱翊钧,在长年累月的煎熬中,魔化成为悬在张居正头上的一把利剑,让他身败名裂的那一天是他现在怎么也无法预料的。

    张居正从憧憬当中回过神来,又看看旁边机灵的朱翊镠,接着问道:

    “翊镠,这事儿你又是怎么看待呢?”

    朱翊镠坚毅的目光望着先生,用还略显稚嫩,却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

    “我认为武媚娘做得很对,驭下的手段就该去抽打,不听话就杀掉。能为我所用的才是人才,不能为我所用的,就算留着也是多余的。武则天手段果断,不也一样带来了大唐的繁荣昌盛吗?”

    张先生听后不由心里一惊,因为朱翊镠的回答竟然跟当年武媚娘的态度如出一辙。先生不由得口中称善,但心里却在想: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会有如此的气魄和见地?如果这小皇子能当上天子,保不齐会成为像武则天的一代强主,少皇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似乎要超越皇长子一大截——但这又是万万不可能的:大明祖制从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大统的,何况现在朱翊钧已经是大明天子了呢。”

    张居正接着总结道:

    “两位皇子的回答都各有道理,可治理国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们还有很多权术要学习的呢!”

    不多时,晨读已毕,张先生急匆匆地赶到慈宁宫,将今日经筵上两皇子的表现原原本本的向李太后陈述一遍。当然,他只讲了皇子的表现,自己心中对两皇子的看法并没有透漏一二。太后闻听此事,也不免心中啧啧称奇,频频点头;微笑的时候,眼皮连同两端的皱纹就连成了一条又长又深的缝儿。

    “想我两个皇儿果然是天生的贵种,自幼天赋就异于常人。看来,哀家与张阁老、冯宝的教育方式果然不错,孩子们的表现已经初见成效了。我这辈子能靠着这俩杰出的人王地主,往后余生定当高枕无忧咯!”

    李太后想到这些无比欣慰的笑了,她激动的说道:

    “张阁老劳苦功高,教育有方,哀家打心眼里儿佩服你啊!”

    说完就赏赐了张先生一锭饱含深意礼物——写有唐寅真迹的宝扇一副。张居正接过宝扇,开心的回道:

    “多谢太后信赖,为大明培养明主本身就是为臣的职责嘛!”

    “哦,对了,冯宝,你快去库房里取出两把龙泉宝剑,赏赐给两位皇子吧!”

    “遵命!”

    话说这龙泉宝剑,真可谓是国之重器。相传它们都是春秋战国时期,越国的铸剑鼻祖欧冶子亲自锻造的钢铁宝剑。太后说的这两把宝剑,传说就是从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但见其剑身修长,锋利无比,日光照过,熠熠生辉,如同新近打造出来一般无二,竟全然看不出它们是两柄已经历了近两千年历史劫难的老古董了。

    另外,太后还背着小皇帝朱翊钧,命冯宝隔三差五地赏赐了小儿子朱翊镠诸多珍果补品。

    有一天,文华殿放假,这下可乐坏了读书的两位皇子。潞王朱翊镠早早地来到乾清宫,找到皇兄朱翊钧,兴高采烈的说:

    “皇兄,今天文华殿放假,我们到外面比比剑法如何?”

    “这龙泉宝剑可是十分锋利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啊!”

    “那母后赏赐给我们这宝剑有何用处呢?”

    “这个呀,其实就是一种荣誉的象征而已,不是让我们拿出来到处显摆的!”

    “那我还是想学练剑啊!”

    “既然这样,我们就拿两把木剑比划比划吧!改天让母后给我们找来一位剑术高手,指导一下也好!”

    “这个主意好!皇兄,我想看看你的剑穗儿!”

    朱翊钧拿出来给他看。

    “哟,皇兄的剑穗儿上面是个什么瑞兽啊?它怎么长得又像狐狸,又像麋鹿呢?”

    “嗨,这个叫‘乘黄’,上古典籍《山海经》上说,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皇兄你不是万岁嘛,而乘上这神兽,便要活上二千岁,岂不是有折寿之意吗?”

    “万岁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你见过哪个皇上能活上万岁之久的?折寿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了。”

    “那皇兄也帮我辨识一下我剑穗上面是何瑞兽呢,应该是只老虎吧?”

    “你说的不错,这是只奇异的老虎,名叫驺虞,有时又称为驺吾。这种神兽不仅是瑞兽,是仁义的化身。《山海经》中有说,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

    “我冥冥之中有种预感,皇兄的寿命会更长久一些,而我的内心应该住着一只善良的老虎。”

    “净是一些胡话!”

    都说童言无忌,但说来也巧,这次朱翊镠的无心之言,似乎到后来都一一应验了,这可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小皇帝朱翊钧后来不知怎么也听说,母后单独赏赐了弟弟一些珍馐之事。虽然这些东西在皇宫里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但在十来岁的朱翊钧的心里还是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嘴可信说什么,可内心却不免平添了一丝对皇弟朱翊镠才华的嫉妒,以及对母后偏心的埋怨。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嫉妒和埋怨也终究是徒劳的:母后偏爱胞弟朱翊镠自己当然是心知肚明的,这也是自己无力改变的不争事实;更何况大明是向来是以孝治天下的,对于母后的权威,同样是万万容不得哪怕一丝丝挑战的。但转念一想,其他的那些皇亲贵族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皇帝宝座儿呢,而朱翊镠也是他唯一的同胞兄弟,将来一旦遭遇不测之事,除了胞弟外自己又能倚重谁呢?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埋起内心的慢慢长大的嫉妒。明面上让自己表现的更加谦恭、低调一些;暗地里却并不肯服输,总是叫着一股子倔强的劲儿。

    凌云子有首《樊笼困》可以很好形容此时的朱翊钧,

    困守樊笼不得闲,羡煞青云戏纸鸢。

    他年若遂凌云志,敢与枭鹏争云端。

    “但愿自己的羽翼能早点长得丰满一些吧!”

    朱翊钧在此后的岁月里时常这样暗暗地鼓励自己。

    少年的时代的孩子,大抵都有同样的体会:总是渴望自己能快快长大,但岁月的痕迹是容不得你有丝毫的奢望。

    张居正年事渐高,教育皇子的事情尤其显得力不从心。他就亲自为皇子挑选了十多位得力的助手,负责每天在文华殿给皇子们讲书。

    读书之事,对于两位皇子而言,无论是主动愿意学习,还是不得已而为之,都在张居正的悉心教导下逐渐增长了不少见识。但除学习之外,师生之间缺乏必要的感情沟通,却逐渐成为孩子想要摆脱束缚的动力。张居正也不愧为博闻强识,但他却忽略了这些细节,这就为他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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