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瑞云宫（五）
白铜瑞听到“骑”字，背上的汗又冒了上来。他摸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再把白云溪拉开：“犬子还小，不懂事，望沈仙师海涵。”
沈迎霜单膝蹲下，与白云溪齐平，双目对视：“等明年春天你六岁生辰宴，我便来见你。”
“云溪好想快一点长大哦。”小小白云溪嘟着嘴说。
沈迎霜摸摸白云溪的头，望着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论是长大还是成长，都是一辈子的事，急也没用。等你来若水宫正式拜师。在我们住的水云阁，我给你再骑一次。”
晨间的阳光顺着宫门口不远处的槐叶缝隙，星星点点洒落在沈迎霜眉如墨画、明目皓齿的脸上。白云溪捧起沈迎霜的脸，踮起脚在沈迎霜额头上亲了一下：“啵，一言为定。”
白云溪亲完后咧嘴笑了：“这是我娘亲教我的。她经常承诺我后就亲亲我额头，而且都兑现了。”
这白云溪他娘王言绣就很尴尬了，场面一度非常冷，直到沈迎霜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左手轻拉白云溪到眼前，右手和蔼地摸白云溪的后脑勺，双唇郑重印在白云溪额头。
一年后，白云溪长高了。在他六岁生辰宴上，他欢欢喜喜地等来沈迎霜。宴会过后，王言绣准备了两车行李。沈迎霜看到那么多行李，觉得水云阁可能放不下。他坚持要求只带一个纳戒能装得下的行李。王言绣挑挑选选，还剩下一车行李。都打包在沈迎霜临时赠白云溪的凝露纳戒后，白云溪这才跟着沈迎霜回到若水宫水云阁。
正式拜师后，本来身娇体贵、生活奢靡、骄傲爱炫的白云溪，在沈迎霜的谆谆教导下，不仅改掉这些臭毛病，还刻苦修炼起来。刚开头那几年，白云溪勤奋到忘记了要沈迎霜兑现承诺。
“师尊，我要怎样才能和你一样厉害呀？我好怕自己没你厉害，被人笑话。”小小白云溪习剑时，问沈迎霜。
他的师尊蹲下来，抚摸自己：“焦虑有时可以有，但很多时候，不必心怀无谓焦虑。你不需要和我一样厉害，我希望你能成为你自己。”
等回过头来，白云溪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也不好意思和沈迎霜如儿童般玩耍。
深夜，还在瑞云宫的安广颜、于澜倾师徒俩，站在高绛紫棺材旁的一棵古老桃树上。
于澜倾看着守尸的瑞云宫弟子吓跑的背影：“师父，会动的尸体，有意思吗？”
安广颜倚着桃树最粗的树干，回：“无聊。”
于澜倾看到一位女子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等于澜倾擦擦眼，定睛一瞧，又不见了：“啊，见鬼了。”
于澜倾颤着手，拉一拉安广颜的衣袖：“师父，我好像……看到辉姑娘了？”
“当真？”安广颜问的时候，语气满是疑问。
“当真！”于澜倾把头靠在安广颜肩上，“师父，我怕。”
安广颜轻抚于澜倾的头：“别怕。”
银杏叶在风中吹响，发出簌簌声。沈迎霜在回忆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东方一白，沈迎霜在清晨醒来。晨练过后，没不久，瑞云宫婢女便送来几道早食，有花生奶酪、蟹黄灌汤包和上汤时令蔬菜。
吃饱后，沈迎霜回想起白云溪昨日说，他今夜就寝前都很忙。沈迎霜就不打扰他了。
沈迎霜来到瑞云宫门口的案件发生的地方。台阶上，高绛紫尸体已运走，血迹被清理干净。没人提起的话，这满地的鲜血与女尸就像是一场梦。
沈迎霜询问宫门口的护卫，得知高绛紫的入棺地，他打算去瞧一瞧。
沈迎霜到了瑞云宫偏僻一角。这地方常年无日晒，比别的地方更阴凉。
瑞云宫弟子刚把高绛紫放入杉木棺材之中，在贴着符纸。
沈迎霜慢慢走近，才认清这是镇鬼符。他对正在花式贴镇鬼符的弟子，不解地问：“为何要贴镇鬼符，还贴那么多？”
在安静的地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有几个背着沈迎霜认真贴符的弟子身子一颤，显然是没留意有人来到。
一位看似领头的弟子起身行礼：“回沈宫主，高姑娘死不瞑目，恐成厉鬼。现在是暂且安置，到时候查清案件，说不定九慈宫会接回高姑娘，因而在这口临时棺上贴多少也无碍。”
“高姑娘枉死，也不知道死前有没有看清杀手的模样。昨晚她变成厉鬼回来了，万一她乱寻人怎么办？”一位硕壮的弟子接了一句，手上用力砰砰地拍紧刚贴上的符纸。
沈迎霜从玉兰纳戒取出几张黄色符纸，递给这些弟子：“这是我画的驱鬼符，你们分下去吧。”
“哇，修仙界第一符咒师的驱鬼符，谢谢沈仙师。”
“谢谢沈宫主。”
……
再次回到银杏树下，沈迎霜背靠大树干，朝主殿书房方向望去。此时书房窗户紧闭，沈迎霜想不经意瞧上白云溪一眼也没机会。
闭上双眼，耳边是银杏在秋风中的沙沙声，与夜晚的簌簌声不同，泛着一丝暖意。沈迎霜靠了一会儿，就听见白云溪母亲王言绣的声音。
“慢点儿，放这。”王言绣指挥着一班瑞云宫弟子将大盒小盒的东西摆放在地。她打开了一张长长的纸条。待纸条完全展开，都落地上半米多了。
白云溪第一次入住若水宫前也是这般阵仗。沈迎霜不禁在想：这该不会是此行去九慈宫的行李吧？
还好行李没上次那么多，少了一点点。沈迎霜往王言绣那边走去，打算关心一下白云溪的凝露纳戒能不能“吃”得下。
“哦，来啦！”王言绣察觉到一阵脚步声，回过身来。沈迎霜正想行礼问候，没想到王言绣回头后朝着不是他的方向。沈迎霜顺着王言绣的方向回首，估摸有两三秒后，他决定收回刚刚的猜想。
一堆瑞云宫弟子搬着一堆行李走来。王言绣先看到自家弟子，再看到傻愣着的沈迎霜，问道：“沈宫主也是在等云溪吗？”
“非也，闲得慌而已。”沈迎霜被王言绣唤回神，这才完全反应过来，“这是此次的行李？会不会有点多？”
王言绣摆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样子，开始给沈迎霜洗脑：有钱能使鬼推磨，饿了总得有吃的，什么男孩子也会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送点东西可以方便行事，每天都穿差不多会被厌弃。
话题越跑越偏，偏到了婚后怎么保持和睦之类的话题。王言绣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跑到北冥大陆另一端的话题。
王言绣让沈迎霜一起来到银杏树背后，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木盒，郑重地打开。这个木盒看起来有一定历史。看似平平无奇的木盒，里头躺着一块纯白的玉佩，玉质温润而泽、脉理坚实。
王言绣小心翼翼地拿起玉佩，递给沈迎霜，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拿去玩吧。”
沈迎霜接好玉佩，仔细打量。玉佩整体质地莹润，油亮顺滑，手感舒适。正面是一个大大的“白”字，刀笔之间，细细推磨。反面雕刻着线条流畅、工法细致的银杏树。
不曾见过这等油糯脂足的玉佩，沈迎霜刚想还回去，便听到楼上咔的开窗声。
白云溪看到望向自己的沈迎霜，再看到母亲王言绣在看着一样东西发呆。他定睛细看，看清沈迎霜手上的玉佩后，他睁圆双瞳。
等白云溪从窗台前离开，沈迎霜这才回过神。他打算还玉佩，发现王言绣已回到了行李山前，也不好还回去了。
沈迎霜好生收起玉佩，保存在玉兰纳戒之中。快步来到礼物山前，向王言绣讨装玉佩的古朴木盒。
顺利拿到木盒，沈迎霜帮着王言绣整理并清点了一下午的行李。
丰盛的佳肴映入眼帘，香气扑鼻。白云溪晚饭是和父亲、母亲一起吃的。
看到父亲白铜瑞搁下筷子，揉揉肚子，白云溪建议：“爹，我明日便动身，您看看书房还有什么要我交代的？”
等白铜瑞交代离开，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白云溪给母亲王言绣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双手递给她：“动作挺快的。娘就是用这般速度追上父亲的？”
“唉，差不多。女追男，隔层纱。我追你爹就像打造一样，又快又准。”王言绣说完，品一口茶。她继续讲：“修仙界不同人界，双修不限性别。可是能修到十阶的男人，只有你俩。现在还没有女子修到十阶。你既喜欢他，便去追。瑞云宫还有你二叔、三叔那些自家人。”
白云溪拿起书架上，母亲爱看的《仙仙配》，随意翻过：“我知道的。”
沈迎霜洗浴出来，身上冒着白雾。调皮的水珠聚足一颗，顺着发梢滚落到沈迎霜的如玉似的脸，再往下跳进胜雪的瓷肌。
白云溪敲门后，进到水芸阁，便看到出浴的沈美人儿。
“刚洗完澡？头发没擦干，还湿着呢。待会儿就睡了，我帮你把头发烘暖吧。不然半夜着凉，会把风寒传给我。”白云溪左手挑起沈迎霜一缕秀发，揉开发丝，再垂到沈迎霜胸前。
“有劳白宫主了。”沈迎霜退后一步，不自然地偏过头。
白云溪往前一步，盯着沈迎霜：“白宫主？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云溪。我唤你迎霜，可好？”
沈迎霜不语，掏出那个古朴的木盒，打开示给白云溪看：“您母亲白夫人给了我这个。说是给我玩的，可这枚玉佩看起来很珍贵的样子。你知道这玉佩是干什么的吗？”
“哦，也没什么，我房间的出入腰牌。有这块腰牌，你可以随时找我。别转移话题。问你话呢！”白云溪张口现编，再往前踏一步。
沈迎霜疑惑的眉头舒展几分，把木盒放入玉兰纳戒：“才不要呢。即使你不想叫我师尊，可是我比你大，要叫叔叔。来，叫沈叔叔。”
白云溪挑眉，叫道：“沈哥哥。”他拿出一把红色的梳子，指着镜台前的椅子：“迎霜，坐。我给你梳头。”
沈迎霜无奈地翻个白眼，又被白云溪绕回来了。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有劳云溪了。”
白云溪得逞后，哼着童谣，给沈迎霜梳头发。左手控制好灵力，抹热一束头发，接着右手一梳。
“为何用红色的梳子？看起来很喜庆。”沈迎霜从镜子里看到白云溪拿着红色梳子，在如墨的发丝中穿梭，十分显眼。
“母亲在行李中放的一对鸳鸯龙凤喜梳。找梳子时冒出来的，确实很显眼。我直接拿来用了。”
“看到那一大堆行李，想起你第一次来若水宫前也这般阵势。”
“嗯？说起那时候，我倒想起来了。迎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咱俩互亲那次。”
沈迎霜回头，瞪了白云溪一眼：“什么互亲，说完整一点，是互亲额头做承诺。我当然记得。”
白云溪凑近沈迎霜耳边，双手搭在沈迎霜双肩，不怀好意地笑：“迎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现在要兑现承诺吗？”
沈迎霜脸颊发红，耳朵酥酥麻麻的。这样便害羞投降，那他就不叫沈迎霜。
沈迎霜站起身，来到床上，身体弯成一个弧度：“来吧。”
白云溪定定地看着，脑中装满秋天的银杏色，低头望着手中的梳子：“算了吧，下次再说，来日方长。”
“你说啥？”沈迎霜突然耳背。
白云溪大声喊：“我说，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