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螭（6）
一直以来，屈原从来就没有信任过秦国，或者说秦国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哪怕秦惠王是楚怀王的大舅子，这样的政治联姻看似牢不可破，其实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
一个国家的安危怎么可能建立在一个女人的裙带之上？说白了也就是大家心怀鬼胎，为的只是各求所需罢了。
联齐抗秦，一直是屈原的政治路线和外交主张。只是后来只怪楚怀王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立场不够坚定，再加上遇到张仪这样的强劲对手，每每都让屈原折戟沉沙。
张仪师出鬼谷子，学得超凡的纵横之术。屈原一生推崇合纵，而张仪不但善用连横，七国君王更是被他玩弄股掌之中。
张仪能几次从屈原手中逃得性命，除了他机智过人以外，运气的成分同样有，仿佛冥冥中老天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安排着什么。
贪图便宜的楚怀王为了得到秦国许诺的六百里土地，一转身就把自己的队友给出卖了。
齐国和楚国是多年的好基友，没想到自己的队友反手就是一刀，直接扎在腰子上。
眼看楚国和齐国撕破脸断交，而且已经呈覆水难收之势，全盘操作此事的张仪却一个老马失蹄，从马车上摔下来，接着装病三个月不上朝，把去秦国接手六百里土地的使臣晾在一边。
而被楚国无情出卖的齐国，正在委屈吧啦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秦国含情脉脉的勾搭眼神。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作为楚国多年的铁杆盟友，如今就像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秦国几乎没费吹灰之力，齐国就这样被拐跑了。
等到秦国拿出六里土地来羞辱楚国的使臣时，张仪这盘连横破纵的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已安稳落下。
结果不言而喻，吃了哑巴亏的楚怀王恼羞成怒出兵秦时，却被秦国和齐国打的丢盔弃甲。
楚怀王吃了丹阳和蓝田两场败仗以后，不得不割出两座城池，作为两国重新缔结合约的代价。
直到现在，楚怀王才发现铁杆盟友齐国的重要性。然后再次派屈原出使齐国，缔结新的联盟。
楚怀王为了眼前利益而背信弃义，让两国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齐国和楚国虽然重新结盟，但留下的间隙却是无法弥补。
楚国努力学习中原的礼乐文明，到了楚怀王这一代，贵族礼乐文化几乎已经深入骨髓。
然而楚怀王为了利益断绝和背叛跟齐国的盟约，本身就是对礼乐文明的践踏和背离，终将会被历所史抛弃。
随着楚秦的再次复合，这样的外交路线与屈原的主张完全是背道而驰。再加上张仪重金收买的靳尚和郑袖，让本来仕途不顺的屈原雪上加霜。
一个在朝中弹劾，一个负责在枕边吹风，满腔热血一心报国的屈原，无法逃脱被一次又一次流放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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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今天难得的开心，因为他自己亲手酿造的美酒终于成了。
酒香四溢，带着浓浓的桂花味。四人围坐一团，不停的用鼻子嗅着迷人的酒香。
“小白，能酿造这么好的美酒，你功不可没。所以，你说这酒该叫什么名字？”
白螭摇摇头不敢居功，为了酿造这酒，老倔头一直来回反复死磕。白螭实在看不下去，在老倔头失败了数次之后，随手丢进去一把桂花而已，真正的功劳还得是不服输的老倔头。
“老倔头，这酒是你辛苦酿造的，所以这名字还得是你来取，赶紧的，”
白螭、宋玉还有哑巴老仆三人，也只有白螭才敢直呼屈原为老倔头。
”这酒就叫桂花酿如何？‘’
“好啊！很贴切！”
屈原斟满一杯桂花酿，双手举过头顶，然后躬身徐徐倒在地上，神情肃穆。
白螭不用问也知道，老倔头在用刚出炉的新酒祭奠死去的楚怀王。
楚怀王一意孤行，在郑袖和小儿子的蛊惑下，不听屈原的苦苦阻拦，只身远赴秦国，希望跟秦国通过结亲重归于好。
结果楚怀王刚到武关，就被秦国扣留，直接押解到了咸阳。秦国逼他割地保命，但没想到被他严词拒绝，最终囚禁到死都不肯屈服。
该说不说，宁死不割地，楚怀王也算是一条汉子。
“有酒岂能无菜，喝了这一杯，咱们去抓几条鱼回来，今天小白你好好露一手，我又馋你的菜了。”
酒喝罢，三人驾着小舟顺流而下，而宋玉依旧被屈原安排留在家里，继续替他整理诗集。
哑巴虽然年岁已高，但驾船的技术非常娴熟，白螭和屈原站在小舟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屈原今天兴致很好，看到小船来到水势平缓之处，只见人影一闪，屈原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白螭忍不住摇头，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一旦浪起来还是没个正形。
划船的哑巴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担心的味道，反正像今天这样的又不是头一回了，哑巴老仆与其说习惯了，不去说是麻木了更贴切。
就像屈原说的那样，江边长大的孩子，游泳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算随便抱个石头跳下去，照样会浮起来。
不多时，一串水泡冒了起来，接着一个人影浮出水面，一条二三斤重的大鱼，被屈原扔在小舟上。接着水花一翻，屈原的身影在水面上又消失不见。
——好大好肥的斑鳜鱼！
汨罗江，属于洞庭湖水系，发源于平江县。整个汨罗江流域风光秀丽，气候温和，土地肥沃。
每年开春过后，江水里的斑鳜鱼最是肥美。屈原被流放在这十多载，自从知道白螭有一手好厨艺，屈原可是没少祸祸江里的鱼。
哑巴也没闲着，一甩一抡，手中的渔网便铺天盖地撒向江面。哑巴用网抓的是另外一种特有的鱼——银鱼。
“洞庭枇杷黄，银鱼肥又香，”现在同样是品尝银鱼的最佳时间。
银鱼又叫冰鱼，身体细长，全身无鳞半透明。银鱼肉质细腻，无论煎炒还是做汤都是味道鲜美的上好佳肴。岳阳筵席上著名的“银鱼三鲜”，味道鲜美脍炙人口。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虽然未到四月，但玉笥山春天来得早，到处都是盛开的桃花，一阵微风吹来，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一个身影出现在离屈原他们不远的地方。江水在这里拐了一道弯，所以恰巧遮挡住宋玉的身影。
宋玉并未在家整理诗集，屈原他们前脚刚走，宋玉就匆匆出门收集了一竹篮花瓣。
竹篮里装满了粉的红的桃花花瓣，江湾一侧，宋玉把篮中的花瓣不停的撒在江水里。
江水悠悠，带着水中的花瓣流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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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榻上，一名贵妇懒懒的倚靠着厚厚的锦被。
姣好的面容，不甘的眼角上爬着几丝鱼尾纹。美人虽已迟暮，但风姿犹存。
身材瘦小的无名低着头，全身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贵妇玉腕托腮双眼微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匍匐着身子的无名却丝毫不敢动弹，因为他心里清楚，眼前虽是一位迟暮的女人，但她的手段狠辣之处，绝不逊于凶残的豺狼虎豹。
半晌，软榻上的贵妇终于幽幽开了口：
“——确定位置了吗？”
“——确定了。”
“时间不多了，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就绪，”
“那就放手去做吧，无论结果成功与否，你，不用再回来了……”
贵妇微微一叹，然后挥挥手，无名无声的退下，转瞬消失不见。
贵妇终于睁开了眼，一双美眸定定遥视着某个地方。
恍惚间，贵妇仿佛看到，灯火阑珊曼妙身影处，身形魁梧的男子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最后请他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对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天那个女子抢过他手中的酒，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看着怀中软软倒下的女子，他愤怒而又无助的眼神，那一刻仿佛就像一把锋利出鞘的刀，狠狠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虽然没有血，但她明显感觉到隐隐作痛。原来一直以为铁石心肠的自己，在层层坚硬痂壳掩盖的深处，也有一寸柔地方是柔软的。
只是所有的这些，都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去，一切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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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一直觉得自己对食物是挑剔的，其对食物严肃认真的态度，一点都不亚于他对自己文章逐字逐句的来回推敲。
——直到他遇到了白螭。
这个人犹如风一样的男子，同样犹如风一样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白螭猝防不及的出现，犹如婵娟猝防不及的离开屈原一般。
在屈原所有的学生里，宋玉和婵娟无疑是他最看重的两个。如果婵娟不是女儿身，那她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在郑袖精心为他设置的鸿门宴上，面对郑袖的毒酒，宋玉当场吓得瘫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这让屈原很是失望。
而平时娇弱的婵娟，却义无反顾的挡在恩师的前面，端起毒酒毫无畏惧，一饮而尽。
屈原现在还记得弥留之际的婵娟，努力递给他一块玉佩，上面鲜血斑驳点点猩红……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家？先生，走吧，远远的走吧……这是婵娟留给屈原最后的话。
楚怀王客死他乡，爱徒香消玉殒，朝堂彻底抛弃了他。亲人，理想，信念，抱负，所有的东西轰然倒塌，如山峰般砸在屈原的身上。
玉笥山下，屈原一蹶不振，终于病倒了。而就在这时，身穿白袍的白螭施施然出现了。
婵娟走了，可是把白螭留了下来。该死的小兔子交代过，屈原是她未曾还完的债，而留下的白螭，就是剩下未付的余额……
屈原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没想到被白螭一眼就看穿了。屈原生病的主要原因，除了伤心难过郁郁寡欢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饭菜做的太次太凑合了！
无论专门伺候屈原饮食起居的哑巴也好，还是他的学生宋玉也罢。他们所做的饭菜只能说是把食物煮熟罢了。
——仅此而已！
饮食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做人怎么能对生活的质量一点追求都没有呢？
白螭实在看不下去了，捉了一只野鸡，清洗干净之后，随手扔进去几味调料，放在炉子里小火慢炖了三个时辰。
等炉子里的野鸡汤出锅时，卧床数日的屈原，竟然奇迹般的爬了起来，摇晃着虚弱的身子，闻着香味一路蹒跚而来。
鸡汤没了，野鸡肉也被啃的渣都不剩，意犹未尽的屈原两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白螭，喉头不住的上下吞咽，看得白螭心里一阵发毛。
白螭撇撇嘴角，算是找对了病根了。想当初彭老头一碗鸡汤就能让尧帝满血复活，如今区区一老头，何足道哉？
等到三只野鸡下了屈原的肚后，活蹦乱跳的屈大爷已经跟在白螭的屁股后面，漫山遍野的撒丫子撵野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