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助攻
夏丁加班到十一点才走出公司，没想到外面居然下起了小雨。他打了个车回家，刚走出电梯就吓得退后了两步——家门口怎么蹲了只大黑狗？
他走过去踢了狗两脚，狗抬头，夏丁看清了，哦，不是狗，是披着黑色雨衣的程朗。
“你蹲我家门口干嘛？大晚上的，赶紧回去吧。”夏丁进了屋，也不说让程朗进来，径直就要关门。
程朗等了夏丁近两个小时，这会儿正火大呢，一把拉开门就吼起来：“我说你丫的抽什么疯呢！耍人特有意思是不是？是你说你喜欢欧鸥，都喜欢人家四年了，我才帮你想这办法那办法约人家出来。好家伙，你突然跟人家说什么呢？什么叫‘你以后谈恋爱不要在我这个单身狗面前撒狗粮’？你是不是闲得蛋疼？好嘛！你说话不负责任，害得我被姚梦琪一顿臭骂，骂咱俩没一个好东西，我是大冤种吗我？”
夏丁听他发泄完，只不咸不淡地说：“小点声吧，一会儿把楼上楼下都吵醒了。”
“不是，”程朗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丫的到底想什么呢？你是不是耍人家女孩子玩儿呢？”
“没有……”
“没有你这玩儿哪出呢？”
“她哭了吗？”夏丁没理会程朗的问题，自顾自地问。
“谁？”
“……欧鸥。”
“我哪知道！我一接电话姚梦琪就骂个不停，根本没我插嘴的份儿。要不是我聪明绝顶、逻辑清晰、大智若愚……呸，谁愚了我才不愚呢！反正就是要不是我厉害，我都搞不明白你们这是咋了。”程朗抱怨的同时还不忘自恋一番。
夏丁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
“你到底怎么想的？”
夏丁仰面长叹一口气：“我只是……突然觉得我没办法给她幸福。我这样的人……”
“啥？”程朗不懂了，“啥意思？”
夏丁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假期最后一天，我在爷爷家见到我爸了。”
程朗明白了。他和夏丁从小一起长大，夏丁家的糟心事别人不知道，程朗却很清楚。小时候，两家住对门，每当小夏丁被父母批评时，他都会偷偷把小夏丁领回家，给他吃零食、玩玩具，让妈妈给他做好吃的。
小夏丁总是羡慕地说：“你妈妈真好。”
“你妈妈为什么对你不好呢？”小程朗想不通。班里小朋友的妈妈都很好，只有小夏丁的妈妈，总是皱着眉头，好像头很疼的样子，从来不笑。小程朗怕她，每次看到她都赶紧躲开。
小夏丁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大概是因为我成绩不好吧。”
“你次次考前三！”小程朗惊呼，“我妈老夸你。她说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厉害她就烧高香了。”
“我妈要是有你妈一半好我也烧高香了。”
小程朗很小大人地叹了一口气：“要是用你换我，我妈肯定巨高兴，但要是用你妈换我妈，我可不大愿意。”
小夏丁不说话了，小程朗也知趣地不说话了。他听妈妈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想，小夏丁家应该也有一本难念的经，还是很难很难，像天书的那种。
所以二十年后，当夏丁再次无奈地提到自己的父亲，程朗第一时间理解了他埋在心底的痛苦。
“你爸又说什么了？”程朗盘腿坐下，一个“又”字说得意味深长。
“他说……是我害死了我妈，听他的意思，我还害死了我哥。”夏丁说得波澜不惊，程朗听得却异常惊悚。
“你哥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程朗不明白，“你那时候才四岁，他是车祸意外。”
“不知道。”夏丁无力地说，“可能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吧，我就不该出生。”
人的愤怒与悲伤是有限度的，气到了极点，难过到了极点，忽然就泄了劲，只余一份刻骨的疲惫。
“可是这和欧鸥有什么关系？”程朗不理解其中的联系。
夏丁缓缓吐出一口气，略带伤感地说：“我有一对这样的父母，母亲因抑郁症自杀，父亲不待见我，我带着原生家庭的伤害，能给她什么呢？她是一个在非常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子，乐观、阳光，充满正能量，可我呢？我很清楚我的心灵能量不足，只要一想到小时候那些经历，我就会陷入恐惧和自我怀疑，不容易走出自己的情绪。我害怕，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我会不由自主地从她身上不断汲取能量，我不想让她接收那么多负面情绪，可我又无法和那个家真正脱离关系，我还要照顾爷爷奶奶。再说了，她的父母恐怕也不愿意她接受一个有我这样家庭的人吧。”
程朗知道，夏丁说的是事实。有的人外冷内热，夏丁却相反，外表平易近人、谦和有礼，内心却防备强、戒心高，只要稍稍想靠近他，就能感受到那隐隐的距离感。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可作为好友，程朗很清楚夏丁心里有多喜欢欧鸥。欧鸥是他生命里的光，程朗不希望这束光消失。
“你考虑得太多了，你和她在一起，没准她能对你产生一些积极的影响。况且你们就是谈恋爱，现在就想到家庭影响是不是太早了……”程朗安慰道。
夏丁却摇摇头：“可我不想谈恋爱。”
“啊？”
“我想要的是往后余生。”
如此深情的一句话，道尽了夏丁的心声。有的人心实，一旦认定了某个人，便是一生。所谓一眼万年，大抵就是如此。程朗决定暗中助攻好友。
欧鸥最近很忙。十一假期过后，大四学生的毕业论文开题了。欧鸥不愿在工作日请假，央求汪教授周六帮她看选题，汪教授百般不乐意，又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开题讨论很顺利，结束时汪教授忍不住问：“实习怎么样？逃离内卷的方法找到了吗？”
欧鸥嘻嘻笑着：“暂时还没有，不过实习倒是很开心。”
汪教授还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这丫头向来主意大得很，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算了。他无奈地挥挥手：“行吧行吧，赶紧走吧，我也得回家了。大周末的还被你折腾过来！”
欧鸥笑嘻嘻地和汪教授道别，掏出手机，看到姚梦琪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来校门口的奶茶店。”
一向自律控糖的姚梦琪怎么突然想起喝奶茶了？欧鸥不解，发了个语音过去，姚梦琪没回。欧鸥只好溜溜达达来到奶茶店，进门才发现不止姚梦琪一人，还有程朗。
欧鸥一愣，随即戏谑道：“怎么，你们是要宣布脱单了吗？特意来请媒人我喝奶茶？”
程朗很绅士地笑了笑，姚梦琪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才不是呢！”
“是我让梦琪约你出来的，有点事想跟你说。”程朗解释道。
“哦——都叫上‘梦琪’了？”欧鸥的关注点完全歪了，调侃地看着姚梦琪。
姚梦琪作势要打欧鸥，欧鸥一闪，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对上程朗严肃认真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于是正色道：“什么事？”
“是关于夏丁的。”
“哦……”欧鸥一瞬间敛起笑容，目光淡淡，“怎么呢？”
“你们最近可能有些误会，我想帮他解释一下。其实……”
“他让你来的？”欧鸥打断程朗。
“不是不是。”程朗慌忙否认，“他不知道我来找你，只是我作为他的发小，二十几年的朋友，实在不愿看到你和他之间因为一点误会错失良缘。”程朗诚恳地说，“他喜欢你很久了，那天说的犯浑的话，都是违心的，是有原因的，但我也不好跟你解释为什么，毕竟事关他的隐私……总之你就记住，他很喜欢你。”
“嘁！”欧鸥还没开口，姚梦琪就抢着说，“不好解释为什么，那还找欧鸥出来干嘛！”
“就是……误、误会不能一直不解决嘛……”
欧鸥发现，只要是在姚梦琪面前，程朗说话就有点结巴，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她接过话：“梦琪说得对，你什么都没说清楚，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你，还不够吗？”
欧鸥轻笑一声，不带嘲讽，更多的是悲凉：“我怕我承受不起这种喜欢。”
程朗陷入了纠结。他想把知道的所有和盘托出，又觉得未经夏丁允许擅自透露他的隐私不道德。有些事，由他人转述就变了味道，误会会不会由此加深，谁也说不好。想来想去，程朗决定透露一点点。
“夏丁的童年不是很幸福，他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母亲后来去世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方便说。这种经历造成了他过分追求完美，又时常会陷入自我怀疑，觉得做得不够好。假期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和他父亲吵了一架，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原生家庭的伤害可能是他一生无法治愈的，他害怕对你产生影响，不想把你拖入其中。”
“他能这么想还挺man的。”姚梦琪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对欧鸥说，“既然如此，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吧，反正没有捅破窗户纸，就做普通同事挺好的。”
程朗看了姚梦琪一眼，有些不满：“话不是这样说的。”
“当事人都做出决定了，怎么着，你还非要乱点鸳鸯谱啊？”姚梦琪眯起眼睛讥讽道，“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仗义执言！”程朗看向欧鸥，“欧鸥，我只问你，你喜欢夏丁吗？”
欧鸥沉默不语。
姚梦琪听出了程朗的潜台词，继续怼道：“就算喜欢又怎样呢？夏丁自己都说了不想影响欧鸥，你难道还要道德绑架欧鸥吗？”
“当然不是！”程朗皱着眉头，这会儿一点也不结巴了，“我很了解夏丁，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这么喜欢欧鸥，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欧鸥，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如果你也喜欢夏丁，那就不要白白错过这段感情。很少有人能走进夏丁的内心，我不夸张，以前就我一个，你是第二个。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对他很重要，你的阳光、乐观、热情正是他需要的。”
姚梦琪不耐烦地咂咂嘴，挺起胸脯，完全一副护着姐妹的架势，声音也大了起来：“可拉倒吧，还说不是道德绑架？你怎么就笃定他不会伤害欧鸥呢？这种原生家庭的伤害都是隐藏很深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尤其是和父母关系不好这种，骨子里没准儿会带上父母的烙印，冷暴力，语言暴力，甚至家暴，哪个不可怕？他现在都识相地放弃了，你瞎掺合什么呀？非得把我姐们儿往火坑里推？”
程朗也不耐烦了：“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怎么就我瞎掺合了？你又不了解夏丁，说话别这么不负责任！还家暴呢，搞笑！”
两人各自站在朋友的角度，谁也不肯放让，越吵越凶，奶茶店的其他人纷纷侧目。
欧鸥按住太阳穴，出声制止：“别吵了……”
两人仿佛都忘了欧鸥的存在，立时收声，齐刷刷看向欧鸥，都在等一个明确的答复。
欧鸥被看得头皮发麻，低下头低声说：“我……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姚梦琪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又嚷嚷起来：“不是吧欧鸥，你还想什么……”
但欧鸥打断她：“梦琪，别说了。我有判断能力，我知道夏丁是什么样的人。”
姚梦琪哀怨地看着欧鸥，程朗则满面欣喜。
“程朗，谢谢你今天说了这么多。不过我现在有些乱，很多事情都没有理清楚，你让我想想。”
程朗点头，还不忘强调了一句：“我还是觉得如果有感情，是可以克服很多问题的。更何况……”程朗欲言又止，思索良久，还是开口，“更何况，在你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你就已经在他心里了。”
“什么意思？”欧鸥不解。
程朗却不打算再说：“以后让他自己跟你说吧。如果你喜欢他，就不要轻易放弃。”
我，到底喜不喜欢他呢？欧鸥在心里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