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退缩
夏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乐天小区的，等他醒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停在楼下了。万幸这一路没有出差错，夏丁熄了火，头靠在方向盘上，脑袋嗡嗡作响。
这样的争执并不是第一回了，比这狠百倍的恶语相向也不是没有过，夏丁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不想仍被伤得千疮百孔。
他很想问问父亲，如果当初死的不是哥哥而是他，他们会怎么怀念他呢？他们还会怀念他吗？
以及，父亲没有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哥哥的死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爷爷奶奶一定有事隐瞒了他，可他想不出为什么。模糊的记忆在眼前铺展开来，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让夏丁看不真切。但他心底暗生一种不安的情绪，莫名让他焦心。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再抬头时，天已经黑了。手机显示已经八点半，他还没吃晚饭，却不觉得饿，只觉得心悸得厉害。夏丁下车透气，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欧鸥住的西区。西区的中心广场上，大爷大妈们的广场舞跳得正欢，热闹非凡。
撞上如此热闹的此情此景，自身的难过显得格格不入，没有比这更令人悲伤的事了。
夏丁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目光没有落点，思绪也没有落点。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可以想什么。眼前浮现出欧鸥灿烂的笑容，有点期待她会不会刚好路过，却又觉得这种状态还是不见她为好。
正想着，微信突然响了，是“狗头军师”之一姚梦琪：“你什么时候跟欧鸥表白啊？我觉得现在时机很成熟了，她应该也对你动心了。”
夏丁熄屏，微叹一口气，右手抚上额头，轻揉眉心，心情不可抑制地往下坠落，坠落。表白，他现在还能表白吗？他这个人，他这样的家庭，能去靠近他想靠近的人吗？
恰恰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越嘈杂的广场舞音乐，由远及近传来。
“猜一下嘛！姜切成四片叫什么？”年轻女孩的声音活泼、雀跃。
“……姜片？”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说。
“四姜？”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
“不对，是姜姜姜姜。”女孩自己先“咯咯”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笑？”
“……”
“给点面子嘛！”
“哈、哈。”中年男人很努力地挤出两声干笑，随即敛声，冷场。
“爸爸你笑得太敷衍了！没意思……”年轻女孩不乐意了。
声音越来越近，夏丁稍抬目光，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了七天的人。
欧鸥拎着超市的购物袋，跟在父母身边噘着嘴，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还在为冷笑话没讨到笑声不满。下一秒，看到长椅上坐着的人时，眼睛立刻瞪圆了。
“alex？”
没处躲了，夏丁只好起身：“嗨。呃……你……”
“小鸥，这是？”欧妈妈的目光在夏丁和女儿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疑惑地问道。
欧鸥这才想起来做介绍：“哦！这是我同事alex，夏丁，住在北区。巧吧？”
“叔叔阿姨好。”夏丁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你好你好！”欧妈妈很热情，“小鸥经常提起你，感谢你在工作上对她的照顾。”
“应该的，阿姨。”
“上家里去坐坐吧？”
“不了，阿姨，不麻烦了。”夏丁推辞。
“没事儿，不麻烦，上去坐坐，正好刚刚买了不少新鲜水果，上来吃点儿。”
“呃……”欧妈妈热情难却，但夏丁还是硬着头皮婉拒，“真不了，叔叔阿姨，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啊？这就走了？”欧鸥和妈妈异口同声。
“嗯，那我先走了……”夏丁挪了两步。
还是欧爸爸看出了年轻人的小心思，适时跟欧妈妈提议道：“行了，咱们先回去吧，让年轻人自己聊会儿。”
欧鸥闻言也不客气，把手中的东西往爸爸怀里一塞：“爸爸，拜托你拿上去啦。”
等父母走远，欧鸥和夏丁面对面而立，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夏丁骑虎难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欧鸥犹豫地开头：“嗯……你是要回去加班吗？”
夏丁摇摇头，重新坐回到长椅上，换了个话题：“你和你爸妈关系真好。”
“还行吧。”欧鸥在夏丁身边坐下，“互相嫌弃的时候也是真嫌弃。”
夏丁有些羡慕，这种亲密的“嫌弃”，在他家里何曾有过？只有客气的疏离。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欧鸥无疑是前者。
“对了，你怎么过来西区这边了呢？”欧鸥问。
“散步，就走过来了。”夏丁简短地回答。
欧鸥听出夏丁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显而易见心情不好。
“你爷爷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发生什么事了吗？”欧鸥轻声问，“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有那么一瞬，夏丁很想把所有的委屈、烦恼、痛苦全部倾倒出来，他想质问，想发泄，想讨个说法，为什么命运对他这么不公平。然而如何能说出口呢？尤其是面对欧鸥。
“……没什么。”夏丁淡淡地说着，无力感袭上心头，让他不敢看欧鸥。
欧鸥不再问，只安静地坐在一旁晃着腿。她抬头看着天空，突然说：“今天可以看到星星。”
夏丁也抬起头，果然，因为能见度好，今晚的星星比平时要多，要亮。
欧鸥柔声说：“你知道吗，每年3月份可以在夜空中看到笑脸。”
“笑脸？”
“对呀，金牛座里有一颗最显眼、最亮的橙红色星星，叫毕宿五。每年3月份，它会和另一颗橙红色的星星，也就是火星的距离越来越近，差不多有一周的时间正好是并排的关系，就像一个红色的冒号。如果正好碰上月牙儿和两颗星星的位置正正好，就可以在夜空中看到一张笑脸。这个现象叫作‘双星伴月’。”
“是吗……”
“是呀，我大学的时候为了看笑脸，专门和我们学校天文社的同学去野外观测，蹲了两天，真的看到了。你看，我还存着当时他们拍的照片呢。”欧鸥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夏丁看。
“很有趣。”
“我把它送给你，”欧鸥将照片发给夏丁，笑眯眯地说，“这是来自宇宙的礼物。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想一想，虽然看不到它，但它只是隐藏起来了，其实它正在宇宙中冲你笑呢，所以你也要努力回应它的微笑。”
她的小脑瓜里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安慰人的说法。夏丁望向欧鸥，欧鸥清隽的双眸中闪烁着细碎的星辰，让夏丁不自觉地沉沦、沉沦。星河耿耿，又怎及她双瞳璀璨。
“谢谢你，欧鸥，你总是能让人感到舒适。”
“能让你心情舒畅就好。”
微凉的晚风吹起欧鸥的牛仔长裙，裙摆不断随风擦着夏丁的腿。她的目光，她的话语是那样温柔，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夏丁的心头有一团火在躁动，有些话即将冲口而出，可在最后关头，他却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咽下千言万语，淡淡地说：“你这么善解人意，以后你男朋友可幸福了，到时候可千万别在我这个单身狗面前撒狗粮啊。”
委婉的语气，再明显不过的拒绝，欧鸥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看得夏丁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半晌，欧鸥轻轻“呵”了一声，短促而自嘲的冷笑，搭配着她看不出表情的脸，让夏丁的心彻底凉到谷底。
暧昧上头的那几秒，真是像极了爱情。说到底，暧昧不过是一时之欢，那不是爱。欧鸥在心里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起身拍拍裙子，用在正常不过的声音说：“很晚了，早点回去吧，明天公司见。”说完就走了，不给自己慢慢沉入悲伤的时间。
他退缩了，他放弃她了。
她不知道的是，夏丁现在心比她还疼。
假期结束，创意一部的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变化——欧鸥和夏丁之间客气得不像话，甚至比初见时还要疏远。
就连齐琳都看出了端倪，在茶水间拦住陆百一，悄声问：“你不是说alex和欧鸥他俩……”齐琳用手比了个心，“我咋没看出来？这说话客气得跟不认识似的。”
“我哪知道。”陆百一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问问alex呐。”
“问他？”陆百一“哼”了一声，“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他那怪脾气，心里真有啥事儿的时候谁都不肯说，就一个人憋着。”
憋着心事的夏丁一整天情绪都不高，本来就追求完美的他，现在更是挑剔得很，大家都不敢惹他。
晨会上，罗蕊首先表扬了欧鸥和王叶琦：“总结一下节前完结的两个case，斓芙的宣传文案，王叶琦写得不错，推广数据超过预期，客户反馈很好。还有华新的项目中，欧鸥在第三方视频外包公司出错的紧急情况下，能保持冷静，妥善解决问题，客户非常满意，感谢信已经发到项目组所有人的邮箱了，欧鸥，你也记得查收一下。”
欧鸥点头，打开邮箱，邮件是全英文写的，通篇赞美之词，唯一扎眼的就是他们把欧鸥的名字直接写成了“oo”，也不知道是图省事还是拼音不好。
陆百一凑过来看了一眼，狂笑：“零蛋，你看看，我不给你起外号，人客户也会给你起外号。”
“哼！”欧鸥白了陆百一一眼。
“行了陆百一，开会呢，少说废话。”罗蕊继续说，“实习生们表现都不错，咱们的老员工也得努把力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会非常重，每个人手上可能会同时接多个活儿，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别嫌累，别出错。目前进入执行阶段的三个case，老曹、周彤、陆百一都盯紧了。天锐这边接下来会有一系列和认知计算系统有关的活动，有大有小，brief陆续会给过来，alex你负责统筹安排。目前已经给到的一个brief是鸡尾酒会，邀请的都是天锐的客户，欧鸥，你做小组长，杨青负责平面支持，你们实习生也历练一下。”
欧鸥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我做小组长？”
“对，有问题吗？”
“没……没有。”就算有问题，谁敢在这个时候跟“阎罗王”当面提出呢。
“这个晚宴活动体量不大，需要搭建的部分很少，主要想一些有意思的互动就行。有什么问题你就问alex。”罗蕊顿了一下，又继续，“王叶琦……”
“在。”王叶琦应了一声。
罗蕊却没急着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记事本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接下来的话不好开口。少顷，才说：“二部那边的项目需要文案支持，jason点名要抽调你过去。你……到时候听他安排吧。不过我们本部的活儿你也别落下，鸡尾酒会的项目你还是要参与，具体分工听欧鸥安排。”
“好的。”王叶琦内心无比雀跃，甚至那句“听欧鸥安排”都没那么刺耳了。
“行了，就这么多，散会。老曹，你留一下。”
人都走了后，曹斌不慌不忙地开口：“你是不是也想不通，jason这个时候挖一个实习生干什么？”
“嗯。”罗蕊转着笔，“我还以为他要拉拢骨干，铁定会先找你或者夏丁。”
曹斌笑得憨厚：“我倒不觉得我能进他的法眼。他要王叶琦，可能确实是项目缺人吧。”
“但愿吧。”罗蕊忧心忡忡地说。
“怎么了，你好像有顾虑？”
罗蕊放下转着的笔，双手交握，叹了一口气：“王叶琦这个孩子，我能感觉到她有野心，心思也活泛。但她是个能力很强的好苗子，我只是担心，她别跟着jason把路走窄了。”
“这话说的，”曹斌笑说，“小心被别人听去，以为你这么不待见jason。”
“我实话实说，jason从来不屑于培养实习生。”
“人各有命，她若真对jason的脾气，那跟着你才是把路走窄了呢。你就别操心了。”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