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委屈
欧鸥躲在洗手间的小隔间里,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默默流泪。
外面人来人往,大家嬉笑着谈论下午茶喝什么,谈论明星八卦,嘈杂的声音更衬出欧鸥的落寞。
情绪的开端是憋屈,一路开挂的学霸,习惯优秀的尖子生,被骂上没上过大学,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然后是冤枉,文案修改是林总提出来的,关她一个实习生什么事?
接着是慌张,如果这次真领了黄牌,会不会影响她的考核成绩?明年还能顺利转正吗?
最后,理智回归,欧鸥意识到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有及时发邮件汇报的确是她的错。
哭哭唧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欧鸥擦干眼泪,听着外面没了动静才走出小隔间。不料,正撞上了安静补妆的王叶琦。
王叶琦从镜子里看到欧鸥微红的双眼,递来卸妆湿巾,淡淡地说:“眼线都花了,干脆卸了吧。”
“谢谢。”欧鸥低声说,鼻音很重。
王叶琦默默陪欧鸥站了一会儿,说:“公司现在都传遍了,说你搞砸了天锐的项目。平时一个个都挺忙,一有坏消息八卦传得比什么都快。”
欧鸥闭着眼睛洗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只是搞砸了一部分而已。”语气里透着一股倔强。
王叶琦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只好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欧鸥擤了擤鼻涕,恢复了一点斗志,“我错的地方我担着,不是我的错我也不背锅。”她将纸巾团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箱。
“我有一个办法,你应该把这件事写成邮件交代清楚。现在客户有意见,大家不明白前因后果胡乱说闲话,很影响大家对你的印象的,这样你以后在公司还怎么立足呢?”
“写邮件?”
“是啊,写邮件群发给公司所有人,包括客户,这样才能引起大家的重视,领导才不敢轻易把你推出去背锅。这种事我见过好几次了,一有什么问题就把实习生推出去,凭什么呢?总不能因为我们是实习生就低人一等,就白白受气吧?”王叶琦说得义愤填膺。
欧鸥没想明白,自己的事怎么就变成了“我们”的事。
“你说公司真的会因为这件事发黄牌吗?”王叶琦又问。
“谁知道,给黄牌就给,要开除就开,我也无法左右。”欧鸥擦干净脸,没有妆的面孔看上去有些苍白。
王叶琦默然良久,感慨:“我挺羡慕你的,有资本任性。”
“啥意思?”欧鸥不明白。
“你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退路。”
“哈?”
“因为你是北京人,轻轻松松就能找到一份新工作,所以你特别有底气。真好,你们北京人都不用奋斗,家里什么都给准备好了。”王叶琦的话语里难掩落寞,欧鸥听着却异常刺耳。
“我进时美是凭我自己的实力,和我是不是北京人没有关系。”
王叶琦耸耸肩,那意思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
欧鸥不悦,懒得跟她抬杠:“谢谢你的湿巾,我先走了。”
王叶琦仍不语,只是看着镜子。刚补完妆的自己精致、完美,是她能呈现出来的最好的样子。
自上次方案落败,王叶琦总提不起精神。纵使罗蕊跟她掏心掏肺说了许多,她仍然不能服气。刚刚听说欧鸥捅了大篓子,她感到一阵窃喜。这很不道德,但她按捺不住。
她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来,不管需要踩着谁爬上去。
欧鸥回到工位,噼里啪啦地敲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单独发给罗蕊。半小时后,罗蕊叫她去会议室,把打开邮件的电脑推到她面前:“这封邮件是什么意思?”
欧鸥有点紧张:“是我的复盘反思。”
邮件一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承认自己的错误,第二部分给出解决方案,第三部分以后工作的建议。
“复盘得不错。”罗蕊微微颔首,说,“这件事本质上和你无关。天锐的林总、杨总之间关系不和,这次是私人斗争牵连了我们,你心里不必有太重的负担。我已经和他们都沟通好了,项目正常推进,h5明天会重新上线。所以你写的‘给客户道歉’的解决方案,不需要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可以。”
“那黄牌……”
“不是你的主责,当然不用领黄牌。”
欧鸥不加掩饰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罗蕊话锋一转,“不领黄牌不代表你在这件事上一点责任也没有,客户公司的斗争也不能成为你逃避责任的借口。”
欧鸥猛点头。
“工作中每个阶段的汇报,每次方案的调整,都需要有正式的邮件存档,你一定要吸取教训。”
“我明白。”
罗蕊又看向邮件:“最后一部分的建议是什么意思,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在此前的工作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每次和客户开会并没有形成完整的会议纪要,都是文案记文案的问题,平面记平面的问题,各自为营。我认为这样不利于问题的整理和解决,所以我想以后和客户开会时,我们专门让一个人做会议纪要,然后把所有客户提出来的问题、需求都整理到可全员参与编辑的在线文档中,后面写清楚问题是谁提的,需要谁解决,如果解决完了就同步更新文档。不是在会上提出的零碎需求,比如通过account告诉我们的,或者像这次客户单独打电话说的,也要随时更新。这样在阶段性汇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之前到底做了哪些工作,邮件中也可以附上我们的工作进程。”
罗蕊沉思了一会儿:“不错,分工明确,责任到人,很清晰。”
“还有一点,就是最终物料的复查,我认为可以项目之间进行交叉检查,主要检查排版、错别字等硬伤问题。”
罗蕊觉得很不可思议。欧鸥虽然年纪小,缺少工作经验,但每每抓问题抓得很准,态度也端正,真不像个还未走出大学校门的学生。
罗蕊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欧鸥不知道这话代表认可还是不认可,局促地搓搓手,说:“我在学校做过校刊的编辑,这些是我们审核稿件时用的方法。”
“怪不得,”罗蕊微微一笑,“我还总认为专业不对口会对你的工作有所影响,现在看来不仅没有影响,反而相得益彰,是我格局小了。”
欧鸥不好意思地笑了。
“委屈吗?”罗蕊轻声问。
欧鸥一愣,随即点点头:“一开始的时候有,后来想开了就好了。”
“情绪调整这么快?”
“因为我父母从小就跟我说,要学会降低‘委屈成本’,多陷在委屈的情绪里一分钟,就多遭受一分钟的损失。所以我每次都会提醒自己快点走出来。”
罗蕊对欧鸥刮目相看。
另一边,李绍华的心情也非常糟糕。他约了顾晨下楼抽烟,大倒苦水:“……tracy这个女人……太跋扈了,我跟她怎么说也是平级吧?说话那么不留情面,还管理黄牌,明明是她带的实习生搞出的事好不好!”
杨青和傅子恒买了咖啡出来,正好听到李绍华吐槽罗蕊,杨青的八卦雷达启动,停下来想听个清楚,傅子恒拉住他:“别吧……我妈跟我说,在职场上别老瞎听不该听的,万一他们发现我们怎么办……”
“你妈现在又不在这儿你怕啥!”杨青不听,假装喝着咖啡看街景,往李绍华他们那边凑近了两步。
顾晨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倒也不能这么说吧,这次确实是林、杨之间的矛盾。”
“我管他是什么矛盾,反正我就看tracy不顺眼,每次说话都那么不近人情!”
顾晨笑笑,没搭腔。
“哎对了,jason,”李绍华压低声音,“那事,怎么样了?”
“那得看上面的意思。”
“啧,你走动走动啊!”李绍华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总不想被tracy踩在脚下吧?”
“不会。”顾晨不咸不淡地说。他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想”。李绍华听出了他的意思,暗自里想果然还是顾晨老谋深算,于是悠闲地吸了口烟,余光瞥见杨青和傅子恒在不远处,瞪了他们一眼。傅子恒吓得缩了缩脖子,扯着杨青迅速离开了。
罗蕊忙到九点才下班,刚坐上出租车,就接到了李曼彤从美国总部打来的越洋电话。
“tracy,我不过来美国开会一周,怎么你就弄出这么大动静了?”
这么快就有人把事情捅到了李曼彤那里,罗蕊无语。好在李曼彤的声音听起来调侃大于问责,罗蕊稍稍放了点心。
她是李曼彤一手提拔起来的。十年前她刚进时美做实习生,身上那股倔强、不服输的劲儿就打动了李曼彤。李曼彤一路培养,一路提拔,从实习生到初级平面设计,到高级平面设计,再到创意一部总监,两人亦师亦友,有过患难,也有过荣耀。
“mandy,这是谁乱嚼舌根,lee还是jason?”罗蕊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他们搞的鬼。
李曼彤没有正面回答:“听说你怼了天锐的杨总?我了解你,知道你做事会有分寸,不过别人可不了解你,风言风语总是不好听的。”
“没有怼,就是正常沟通。”罗蕊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杨、林之争,和文案修改的事,“我只是致电杨总解释了一下这件事。”
“只是解释吗?”李曼彤还是在笑,“我听说你态度挺刚的。”
“还好吧,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我的原则是认真工作,但不能被客户随意打压。”
“行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正面杠也算圆满解决。我明天再亲自致个电,大家里子面子都好看。”李曼彤正色道,“但tracy,我得说你两句,脾气不要太硬了,做人要圆滑处事,有些事情不是只分对错的。”
这话李曼彤说过多次,罗蕊记得,但她不屑。她骨子里有股清高的傲气,任凭什么事都不大愿意低头。
“这方面你应该向jason学学。”
“我……是,我知道。”罗蕊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顾晨虚情假意、左右逢源那一套,她自信能力才是第一位,只要能力足够强,就不会被轻易取代。所以她从不认输,从不放弃。一路走来,固然有李曼彤的欣赏加持,更多的,是她自己拼来的。那些拼尽全力背后有多少心酸,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tracy,你别嫌烦,我说这话是为了你好。公司马上会有一些变动,我希望你在洪流中能继续前进。”李曼彤真心实意地说。
罗蕊对李曼彤说的变动心知肚明,但她依然坚持自我:“我还是认为能力最重要,有能力才有继续前进的动力。”
李曼彤不打算继续劝说:“总之,你要加油。”
风暴将至,但罗蕊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