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拜师
欧鸥已经实习两周了，“斩”了这么久，却迟迟不往家里“奏”，归根结底还是——她不敢。
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母最终还是知道她放弃了保研资格。妈妈大怒，勒令她回家，欧鸥不听，于是妈妈一个电话过来，不容她说一句话，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顿数落。殊不知那边妈妈骂得起劲，这边欧鸥开着免提，把声音调到最小扔在床上，和姚梦琪涂新的指甲油玩，偶尔“嗯”、“啊”两句，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妈妈气，骂完还不过瘾，干脆把她踢出“幸福一家人”的三人群，微信、电话全拉黑。欧鸥欲哭无泪，只好找爸爸求助。
爸爸先和妈妈同仇敌忾，数落了欧鸥十分钟：“你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我都21岁了还听话呐？”欧鸥不满，“又不是3岁小孩了。”
爸爸噎住，放弃辩论，只小声问：“你那个公司，时美，录取比例真的是1:100？”
“差不多吧，报名的起码有一百多人，一轮线上笔试刷掉七成，然后两轮面试，创意部一部二部加起来一共才招了三个文案。”欧鸥掰着指头数着。
爸爸闻言立马倒戈：“那我得跟你妈说说，我闺女还是很优秀的。”
“就是啊爸，你可得帮帮我，要不万一我哪天加班晚了，回不去宿舍还回不了家，难道要我露宿街头吗……”欧鸥可怜巴巴地哀求。
“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爸爸责备了一句，又安慰道，“不过你妈也气不了多久，她偷偷查过时美的资料，知道含金量有多高。当面觉得你瞎闹，其实背地里认为你还行。”
欧鸥放下一半的心。果然有了爸爸的调和，妈妈很快骂骂咧咧地把欧鸥放出了黑名单，又骂骂咧咧地把她重新拉进群里，然后骂骂咧咧地把群名改成了“幸福老两口+不孝女”，欧鸥想哭。
家里“一地鸡毛”，好在工作顺风顺水。
新车发布会的项目进展顺利，一周后，夏丁带欧鸥去了现场参加活动。傅子恒作为3d，前一天晚上就跟着周彤在会场盯搭建，看到他们来了，很腼腆地打了个招呼。
“辛苦了，第一次盯搭建很累吧？”夏丁关心地问。
“还行。”傅子恒一贯话少，能用两个字回答的问题绝不用三个字，“还行”、“随便”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词。杨青总说傅子恒太佛系，他也不争辩。此刻熬了大夜盯现场的傅子恒看起来倒没有多少疲惫之色，就是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听到有人叫他过去解决问题，就猛地后背一直，快步走过去，局促地搓着手，再局促地四下张望寻找周彤，仿佛这个case不是他做的。
夏丁见此情景，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招呼欧鸥参观现场。
整个会场科技感十足，从签到区到展示区，到发布会现场，再到新车体验区，都给人沉浸式的体验。
欧鸥站在展示区前，欣赏着自己的创意落地的效果——通过独特的光影变换展示品牌过往车型，最后定格在最新款车型上，突破了艺术与科技的界限，现场反响甚好。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夏丁悄悄问。
“还行吧，亲眼见到突然觉得还可以做得更好。”内容谦逊，语气却透着小小的得意。
夏丁笑说：“凡里凡气的。”
“才没有！我很真诚的。”
“alex！”有人叫夏丁，欧鸥循声望去，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怎么你亲自过来盯现场？”
“你们是大客户，我当然要多尽心啦。”
对方显然很吃这一套，满意地说：“今天活动办得不错，我们老大刚还夸你们呢。”
“功臣在这儿。”夏丁轻轻把欧鸥往前推了一步，“这是我们新来的文案实习生欧鸥，这次活动创意就是她设计的。欧鸥，这是咱们的甲方爸爸，项目对接人lizzy。”
“lizzy你好。”欧鸥主动握手。
lizzy满脸写着大大的惊讶：“实习生？不会吧，初出茅庐就这么厉害？”
“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欧鸥大方得体地回答，丝毫没有学生气的青涩。
lizzy第一眼就很喜欢欧鸥的稳重，拉着她多聊了两句：“广告圈不好混吧？”
“还行，起码现在mary、jackie、lucy都还在。”欧鸥指指头发，小小的幽默让lizzy越发觉得欧鸥有趣，她突然提议道：“来我们公司市场部吧，别干乙方了，天天熬夜容易秃头。”
“喂喂喂，”欧鸥还没回答，一直没插话的夏丁立刻跳出来阻挠，“lizzy，不带这么挖墙脚的吧。”
“怎么啦？好不容易遇到个好苗子我当然要把握机会呀。”
“好苗子也是我们公司挖到的，咱得讲讲先来后到吧。”
lizzy不过是随口开句玩笑，没想到夏丁还真带了两分急色，她觉得好笑，故意逗夏丁：“人正主都没说话你着什么急。”又转向欧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时美给你多少工资？一天100？太少了，我跟我们老大说，给你一天200，他肯定同意，就这么定了。”
“怎么就定了？”夏丁真急了，“我还没说放人呢，不是……我是说tracy还没说放人呢。”
“没问你的意见，欧鸥你说。”lizzy笑眯眯地看着欧鸥。
突然被点名，欧鸥一时分辨不清这是客套还是调侃，不敢轻易作答：“呃……”
lizzy见她为难，贴心地继续“得寸进尺”：“不用为难，tracy那边让我们老大去说。”
欧鸥抱歉地一笑，选择真诚回答：“我还是在时美多历练历练吧，毕竟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公司呢。”
lizzy莞尔，玩笑到此结束，她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那行吧，尊重你的想法，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合作，期待你的表现。”瞧着夏丁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lizzy又补充道，“行了alex，不跟你抢人，瞧把你急的！我忙去了，你们也别光站着，到茶歇区去吃点东西吧。”说完就走了。
一时兴起的话题，三分真诚，七分客套，职场的客气向来如此。夏丁无奈地摇摇头，为自己的失态和不谨慎感到尴尬。
欧鸥却被捧得有点飘了，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天马行空：“等我哪天变厉害了，肯定有一堆大佬想挖我，我就让他们排一排为我拍灯转身，高喊：‘i want you！’那场面绝对炸。”说罢又觉得太膨胀了，低调地补了一句，“不过现在还不行。”
一句话把夏丁逗笑了：“有想法，好好加油。”然后像是要鼓励她似的，把她领到茶歇区，递给她一块草莓味的小蛋糕。
“给客户准备的，我们能吃吗？”欧鸥犹犹豫豫地接过来，不敢吃。
“能，别都吃光了就行。”夏丁轻笑。
欧鸥这才接过来，很淑女地咬了小小一口，知足地眯起眼睛，眉眼弯弯。夏丁宠溺一笑，想她真是心思单纯，一块小蛋糕都能开心好半天。
“这次多亏有你指导才能这么顺利，”欧鸥尝完小蛋糕，虚心求教，“你能不能再跟我说说，这次活动有哪里是能提升的？”
“怎么，还想让我夸你呢？”
“不是，”欧鸥严肃地摇摇头，“我想听真话。”
“不怕被打击吗？”
“怕打击我就不会来时美了。”
“好，”夏丁很欣赏欧鸥的干劲，“那我就直说了，这次新车发布会创意虽然不错，但是形式大于内容了。”
“太过花哨？”
“有点，”夏丁指了指展示区，“比如这个光影展示的效果虽然很好，但是它只体现出来了车的外观特点，功能性体现不足。这款新车主打的是安全性能，最大亮点在于搭载了包括多项主被动安全配置在内的安+汽车安全系统，可是这一点没有在展示区体现出来。虽然新车体验区有专人进行讲解，但是场地有限，时间有限，不一定每个人都会机会上手体验，那你就没有保证所有人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这款车的核心，亮点没有做到最大外化。”
“确实是这样，我只关注到外观和内饰方面了。”
“当然这也是亮点，你这方面的展示做得很好，所以客户也很认可。我是吹毛求疵了，希望你的方案能更扎实落地，不要过分关注创意，而要抓住客户和消费者的心理。”
欧鸥连连点头，立刻掏出小本本记下夏丁的金玉良言。
夏丁忍俊不禁：“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你酌情接受就好。”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啊。”欧鸥奋笔疾书，“我刚开始做策划，只知道一些书上看来的理论知识，实际操作果然还是和理论有很大出入的。唉，前路漫漫呐……”
“不用着急，”夏丁安慰道，“慢慢的你要有一个意识，创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落地，形式只是辅助，内容才是关键。有很多搞创意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做的方案页数很多，形式夸张，看上去天花乱坠，但让人搞不明白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
“就是不说人话？”
“对，只是有一套忽悠客户的话术，业内有个专有名词形容这种人，叫做‘话术精’。”
说白了就是擅长把简单的问题描述得很复杂，通过专业术语和形式的包装让客户认为很厉害，实际业务水平仁者见仁。
“但我认为既然做了这一行，就需要对产品和消费者负责。让客户满意或者让领导满意都不是重点，怎么呈现好的产品，或组织一场好的活动才是核心。”夏丁认真地说。
醍醐灌顶的一番话，欧鸥很感激夏丁指出了她的问题，没让她走更多弯路。大多数职场人很少对同事诚心相待，经验也不会和盘托出，像夏丁这样愿意分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欧鸥不由得对夏丁又增添了两分好感，回去的路上还在一个劲儿感谢他。
夏丁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是随便分享分享，你不必这么客气。”
“可是你确实很厉害啊，怪不得你能做到高级平面呢。”欧鸥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你也可以的。”
欧鸥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夏老师经验丰富，要不我拜你为师吧！”
“哈？”夏丁诧异，“我是平面呐，怎么教你？”
“那怎么了，你有大局观呐，tracy第一天就跟我们说不管做文案还是设计，都要有大局观，要对活动有整体的把控。你这么厉害，教我不是绰绰有余？”
“这么会说话？”夏丁笑了，“好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能不教你啊，如果你有任何问题随时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这算拜师成功了？”欧鸥打开包，摸索了半天，摸出两根棒棒糖，递给夏丁一根，“给，这算拜师礼。”
夏丁哭笑不得，瞅瞅被硬塞进自己手里的荔枝口味棒棒糖，下意识问：“你不是最喜欢柠檬味的棒棒糖？”
“是啊，可惜被我吃完了，荔枝味算第二喜欢。嗯？”欧鸥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柠檬味？”
“呃……你之前说的啊，入职第一天。”夏丁慌忙掩饰。
“是吗，我都忘了。”欧鸥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认认真真地吃着棒棒糖，腮帮子鼓起圆圆的一块。
夏丁攥着手里的糖，看着夕阳斜斜地穿过车窗，落在欧鸥的脸颊上，落在唇边的梨涡上，也落在自己的心里，心想这真是个无厘头的傍晚，文案拜设计为师，拜师礼还是小朋友喜欢的棒棒糖。
可她做得那么自然，那么可爱，让人不禁觉得连即将到来的黑夜都生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