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吵架
欧鸥刚走出教学楼,就收到了方亦城的微信:“我在西区食堂等你。”
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文字,连句号都一丝不苟,每一笔一划都透着工科男的严谨和无趣。
这是方亦城的示好信号,说明他愿意理人了,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又准备了大段的“逆耳忠言”。
在反对欧鸥放弃保研的人中,反应第二激烈的就是方亦城。从欧鸥参加校园招聘会,到去时美面试,他的脸一天比一天臭,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欧鸥想不通为什么,她也懒得想。在玫瑰和面包面前,欧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面包。
欧鸥在教学楼下徘徊,拖延见方亦城的时间。正巧姚梦琪打来电话:“鸥,晚上怎么吃?”
“方亦城约了我。”
“好吧,那你们甜甜蜜蜜去吧,我一个人吃狗粮。”
“嗯……”
姚梦琪听出欧鸥的情绪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欧鸥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
“你不想跟方亦城吃饭啊?”
“有点,我不太想见他。”欧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好累,不想听他唠叨。”
“那就别见呗,惯着他干嘛。只许他甩脸子不许你闹脾气啊?”
“算了,还是去见他一下吧。”欧鸥权衡了一下,“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别太委屈自己。”姚梦琪挂了电话。
等欧鸥终于磨蹭到西区食堂时,食堂已是人满为患。
方亦城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个吃完的餐盘,显然没想到先帮欧鸥打一份饭。欧鸥有点生气,刚想怼两句,又想起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故作小女生状:“怎么都不等我一起吃啦?”
也不知是欧鸥撒娇的样子太瘆人,还是方亦城真就是个钢铁直男,他不为所动,甚至蹙起眉头不耐烦地说:“等你来?那黄花菜都凉了。”
欧鸥的假笑僵在嘴角,两秒钟后,她收回做作的表情,起身打了一份饭,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
两人赌着气,谁也不肯先开口。
方亦城用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顺着欧鸥淡漠的眼睛往下,落在她精致的妆容上,落在她崭新的白衬衫上,最终停留在她左手腕的手表上。那块手表是欧鸥两周前新买的,阿玛尼轻奢风的女表,要两千多,欧鸥没有任何犹豫就拿下了。
原先方亦城以为欧鸥不追求物质,她以前从不化妆,穿衣服也多是运动款的t恤、卫衣,可自从她开始为进入职场做准备,几乎是改头换面——开始化淡妆,开始穿职业风的衣服,又添了包包和几件首饰。
面对欧鸥的变化,方亦城打心眼里不能接受。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欧鸥正在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方亦城率先打破僵局,语气颇有不满:“你非得买块这么贵的手表吗,手机看时间不也一样吗?”
欧鸥淡淡地开口:“这手表再贵,也是花的我自己的钱,无可厚非吧?”
方亦城抿了一下嘴,无从反驳。确实,他与欧鸥交往一年,欧鸥几乎没花过他的钱,两人出去吃饭也是今天我请,明天你请,谁也不占谁的便宜。欧鸥喜欢写作,从大一开始投稿,有一笔稳定的收入,前一阵子她写的童话故事还卖给了做儿童绘本的出版社,进账不菲。她确实有资格犒劳自己一块两千多的手表。
欧鸥独立、有主见,这是她吸引方亦城的地方,也是令方亦城不悦的地方,她的优秀,让方亦城有了危机感。
欧鸥三两口吃完饭,放下筷子说:“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你今天真的去面试了?”
“嗯。”
“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去了?”
“跟你商量有用吗?无非又是吵一架。”欧鸥望向窗外,目光一刻也不想在方亦城身上停留。
“你就这么想去广告公司?就非得去挑战极限?到时候累得吃不消我看你都没地儿哭。”
欧鸥仍旧盯着窗外。七月的天有些闷热,即使夜幕降临,也没有丝毫凉意。上晚课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去往教学楼,外面人声鼎沸。
“你是真关心我会累着吗?还是有别的原因?”欧鸥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
方亦城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愣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然呢?”
“方亦城,”欧鸥叹了一口气,感到身心俱疲,“我们能不能坦诚一点,不要拿关心我当借口,你就明明白白地说清楚,这么反对我去面试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还在读博,你就走上社会了,以后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还能有共同话题吗?”
说得好像现在有共同话题一样,欧鸥在心里暗想,但没有说出口。她是文艺青年,喜欢逛展览、看话剧、听音乐会,但这些都是方亦城不喜欢的,所以他们的双人活动非常受限,不是泡图书馆,就是逛公园。
“而且我都不好意思跟我朋友说,我一个博士,女朋友竟然只有本科学历……”
“所以,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吧?”欧鸥突然开口,打断了方亦城,“说什么广告公司很累,我不能挑战极限,就是扯着‘关心我’的大旗当借口,实际觉得我丢了你的面子。可是方亦城,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读研,如果你在乎学历就不该找我,而不是等找了我再把我打造成另一个人。”
方亦城涨红了脸。
欧鸥一直认为自己和方亦城的恋爱是一场失败的恋爱。方亦城性子耿直沉闷,欧鸥崇尚自由随性,一个清汤,一个麻辣,怎么也融合不到一起。
两人的开始并不浪漫,在本校的跨学院联谊上相识,约了几次饭,玩了几次桌游,就在室友的起哄声中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方亦城读博很忙,欧鸥想赶在大三修完所有学分也很忙,两人一周大概能吃两三次饭。欧鸥后来忍不住回想,其实方亦城从未表过白。
赶鸭子上架式的爱情,勉强坚持了一年,随着时间越长,矛盾也越来越多。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方亦城有不满的呢?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的时候。那是欧鸥第一次说起时美,眼神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方亦城不能理解欧鸥的狂热,他的观点和汪教授一样:“你最好的出路就是读研,考公务员,安安稳稳的,以后还能顾家。”
欧鸥不过20岁,正是充满干劲的年龄,从没想过什么是安稳,什么是顾家。她只当方亦城是随口说说,没放在心上,可方亦城却不依不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教育她一番。
不是没有想过分手。有一次吵急了,分手的话都说出了口,但方亦城立刻道歉挽留,说了很多,说到最后欧鸥心软了。那是方亦城唯一一次认错,欧鸥不明白,她能感觉到方亦城不是爱她到痴迷,但为什么坚决不答应和她分手,她想不通。
“方亦城,我不想走学术道路,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一直想去时美,一开始我也告诉过你。我本来觉得我们的性格不合是可以磨合的,没有共同话题也可以慢慢培养,可我不能接受任何人干涉我做选择的自由。保研也好,工作也好,选或不选都是我的权利,你不支持,也不该贬低我。”
方亦城恼羞成怒:“你为什么不能上进一点?”
“难道不读研就是不上进吗?”
“我搞不懂你,你们家好不容易给你挣了个北京户口,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读了研,考个公务员,让家里再帮你走走关系进个好一点的事业单位,安安稳稳,有什么不好?”方亦城边说边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空餐盘弹起又落下,发出“哐啷”的声音,“你以为职场那么好混吗?以后你结婚了、生孩子了,休这假、休那假的,没有公司会喜欢。但是事业单位不一样啊,福利好,你又不需要往上爬多高,好好待着不就得了。”
“我们家没有关系可走。我只是个北京移民,父母在北京没有任何人脉资源。我想进时美,一是因为喜欢,二是因为我想证明,靠我自己的能力是可以的。方亦城,如果你不能理解,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亦城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捉摸不透的神色,欧鸥没有抓住。
“女生那么拼没必要……”方亦城喃喃道。
“啧!”欧鸥极度烦躁地咂了一下嘴,“我最烦听这种话了,什么女生没必要去拼,安稳就行;什么职场对女性不好要谨慎入行;什么要以家庭为重,不应该在职场上叱咤风云。人类的本质就是慕强,去学去闯去飞,这和性别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事而已。”
“你一个本科生……”
“本科生又怎样?你一个博士,还分不清学历和能力之间没有必然的关联吗?”
“你要是愿意顶着个本科生头衔去内卷,那你就去吧。”方亦城恨恨地别过脸,嘟囔了一句什么,欧鸥没听清,但依稀瞥见他的嘴型是“真low”。
这句话彻底把欧鸥激怒了:“很多事情不过是人生的选择不同,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方亦城,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爱慕虚荣。”
两人怒目而视,谁也不肯放让。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方亦城冷冰冰地说。
“是。”欧鸥斩钉截铁地说。
“好,”方亦城冷笑一声,“好,那祝你面试顺利,回头失败了别在我面前哭。”
“放心吧,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哭。”欧鸥干脆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