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捡来的媳妇-3
十四
小院出现了夜幕下的平静。
然而,在东屋的南房间,正在设计一个人的新的命运,新的生活和归宿。
“狗他妈。”
“嗯。”
“你看她怎样?”
“人是个能干活的人。哎!命苦啊!”
“把她留下吧?”
“我也有心,可是这没根没底的,万一以后家里人找来了……”
“家里没有人。爹娘死了,说有个哥哥。”
“家呢?”
“在四川,远着哩!”
“万一她哥哥找来呢?”
“不会。她出来几年了,据她说在河南一个地方还住过,前前后后十一二年啦,她家里也没有人来找过她。”
“在河南也住过?那儿有没有搭头?”
“没有。她到那儿也是替人家做工,混个嘴。”
“一个姑娘在一个地方住那么久,就没有男人?我看八成结过婚……
“嗐!不管那些。我是想把她捡回来给二狗儿。他都三十六了!哪儿娶去?谁跟他?好歹给他成个家。‘
“人家愿意吗?”
“嗐!看那样,有啥愿意不愿意?我不捡回来,在乌鲁木齐再有几天,也冻死了。”
老女人好一会儿不言语。想了想又说:“二狗儿怕不中用?”
“哎!管他中不中用!成个家,了桩心事。”
“那这事还跟她提提?”
“嗯。”
“说破了以后,我按宜早不宜迟,马上办,趁她在马勺子还没站稳脚就办,生米煮成熟饭,她不肯也得肯。要不,团场光棍多,等她与那些人一熟,心一变,屁股朝咱们,你说呢?”
“嗯。”
床南北两头,看不见说话的人,只见南头的烟火,一红一红地。
十五
第二天,天刚打明儿,厨房的人就起来了。扫地,抹桌,又把床撤掉。一会儿板是板,凳是凳地收放的归归顺顺。
老女人第一个来到厨房。
党妹一见不知道叫什么好,嘴张着,没说话。
“叫我乔婶吧,闺女,庄上都这么叫。”
“嗯,我叫你大妈吧。”不知她为何要更正。
“好好好好!”一看,“哎唷!你这么早就起来收拾啦!真难为你!哎!你大妈,那天有你这帮手就轻罪了!我们家这两个儿子,油瓶倒了也不扶。扫、煮、洗,天天忙得我打陀螺似的转,没想到天上掉下你这么个替我手脚的!眼一瞟,姑娘你打算在这儿住几日?”
“嗯,我?”
“哎呀!能多住几日就好了!”
“嗯。”
“你在新疆有没有亲戚?”
“没有。”
“那你还准备回四川去?”
“不。不想回去了。”
“不回去怎么办?”
“我没有家!”
“你这么一个好姑娘,命这么苦。拭泪。”
党妹也哭了!
“不要难过,孩子,大妈不是撵你。如果不嫌穷,你就在这儿住,大妈有口吃的也饿不死你,你放心!”
“大妈!”党妹双腿齐跪。
“哎呀呀呀!”
乔婶忙扶起她:“姑娘,大妈有句话,本来想过几天对你说,又怕你心里不踏实,今天我对你说了吧。嗯,如果说错了,你打大妈的嘴。哎!还是不说的好。”她有意吊她话把儿。
党妹对她看看也知道几分:“大妈,这儿没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说出来,要是姑娘你不应承,这,岂不叫我······
“大妈,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们不把我撵出去,什么话我都会应承的!”
不知是真激动,还是真心要留党妹,乔婶一把搂着她哭了:“不要这么说了,今后,你就是大妈的亲女儿!”
十六
亲女儿没做成,二媳妇倒是做成了。
而且闪电式的神速,没过十天这乔家小院里竟闹起洞房来。
良辰佳日,本来择在本月十六。十六是个好日子,但偶日多生女,于是又提前一天,改在十五。
十五就是明天。
这明天,对乔家小院来说确实是划时代换日月的一天,尽管媳妇是捡来的,或者儿子再有什么不中用,但这是头一件喜事,头一件!
再节省再节省,庄邻总是要请的,酒也要准备几瓶,鸡也要杀上几只,肉也要买上几斤。
于是,整个小院忙翻了底。
十七
这一天,乔家小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木板和铁钉钉成的小院门上,红映映地贴着个盆大的喜字。
院前的榆树下,一幅彩纸,喜气直飞。
院里树枝上、屋檐下,挂着还往下滴红水的没毛鸡和羊肺羊肝。
西院墙根的大榆树下,用青枝搭起一个凉棚,几个小孩正从邻居家往那边借凳。
东屋、北屋扫得干干净净,门上一律贴喜字和福字。
厨房里显得很小很窄,掌刀的是庄上红白喜事必请的孙三老汉。他一来,把锅上锅下跑腿的叫得团团转,锅里哧哩拍啦,油烟从门里、窗里往外喷,又从小院儿里往街上散——半个马勺子都弥漫着油香,味道好极了!
乔爹是内外主管,亲友庄邻送贺礼的、折喜钱的全找他。家里要什么,取什么,也要找他。
乔婶只负责厨房诸事,还要照应两个新人。
三狗儿被打发出去请客。
羊,请老邻居哈萨克族马木提帮助宰,他是有名的宰羊能手。
为了充分表现出迎和娶的形式,乔婶将党妹安排在东屋南房间。
二狗儿在北屋。
新房设在北屋西房间。
婚礼的样式倒有些说不准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风俗,乔婶是安徽的,乔爹是山东的,媳妇是四川的。媳妇的意见可以不采纳,但乔爹有乔爹的一套,乔婶有乔婶的一套。最后只好来个南北合璧,大体上是媳妇听乔婶的,儿子听乔爹的。
十八
中午时分。
乔家小院渐渐热闹起来了。
该来的客人都到了。
双卡燕舞牌录音机也咚嚓嚓响起来。
屋檐下,树阴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簇的人坐着,谝着。男人们多数都在抽烟,有几个汉族青年和哈萨克族小伙子在摸牌。年纪大一点的都在互相交流田里的收成及棉花、西瓜、土豆等家产经济品的出手情况。
有几个会经营的主子,对联产承包政策很满意,他们感到现在办事很放手。说,这样再搞几年,许多农副产品即可在本地变成农副商品,许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农民也要学会做生意,学会利用自产资源。
也有几个不懂技术,没有运输能力,甚至没门的人,在那里怨爹怨娘。
大伙甚至谈到王震当国家,谈到他对新疆的贡献,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军垦还动了些感情。
女人们也分成几处。
一处是几个本庄时装小姐,在一起谈穿的学问。
一处是几个中年女人,尽谈自己男人的长短。
几个老女人在一起,谈话主题就是一个,儿、孙。还有就是谁家的儿媳孝顺,谁家的午逆。
所来的客人,除了光着屁股的娃儿,都要说到乔爹捡来的这个便宜媳妇,而且说法、认识各不一样。
这乔老头,一生儿都做的便宜事,连媳妇也没去钱。
“嗐!不靠捡,二狗儿这憨货谁跟他?”
“这事好是好,就怕日后人家家里人找来,有话说的。”
“哎!听说也是个苦命人,谁来找啊!”
“嗯哪!”
十九
中午,酒席开始。
树下凉棚里双桌齐来。
没有什么娘叔表舅,主席上就请来了团领导。
为了慎重起见,老乔头把乔老大请出来道席。他今天有两个任务,一是代表乔家过问有关点席、道席等重大事宜;二是同老伴还担任主亲的福爹爹福奶奶,因为他们是老夫老妻,白头偕老,又有儿有孙,福气好,只有请他。
外面开席,东屋里大老乔婆已经替新娘梳妆。
新娘梳妆很简单,毛蓬蓬的长发,剪成了拖把式,齐刷刷,又乌又厚。
庄上一个嫂的媳妇给她送来花粉,雪花膏。还给她一件红底白色茉莉春的春秋衫。不过今天的装新,还是穿乔婶做的衣服,中长雪青格子褂,红色平布裤。布料虽然一般,但全是新的,加上党妹的身材适中,穿起来有棱有角,飘逸贴切,地地道道变成另一个新人了。
这边二狗儿也同时进行了一番打扮,黝黑黝黑的上身,穿上一件白的确良褂,黑白分明,形成绝对色比。老不穿的长裤的那大半截,乍乍地有层布遮着,觉得麦芒似的难受。
乔老大给他穿上,面一转,二狗儿就偷偷地将裤管挽到膝盖。
二十
傍晚。
该新人拜堂了。
北屋桌上点起一对大红金字喜烛,一盘插着刀的肉和三蛊酒,及卫生纸和几张黄纸。
香烛点着了。
又放了一挂鞭。
乔老大领出二狗儿来到东屋。
乔大婆在从东屋到西屋的道上,铺上了一黄亮亮的芦柴,象征和祝愿新人步步得财。
乔大婆又在北屋门口,放上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盆,新人必须从盆上跨过去,那叫赶晦气。
到了北屋,先是拜天拜地,然后拜谒公婆。
福爹爹和福奶奶搀着一对新人在呼拥的人群中慢慢地走过来。新娘一边走,一边撒着些亮亮的小钢镚儿,(这是老乔婆事先为她换好的两毛分硬币)。逗得那些小讨债在人们胯下和腋窝里钻来撞去。
一对新人被馋到烧着红烛的桌前,朝对面中堂上的一幅出山虎磕头。
磕完头,又被拉向一边。
这边,老乔头和老乔婆正襟危坐,准备受儿媳寿头。
老乔头不知什么时候在那件油斑加补丁的黄棉袄上,套了一件新黑灯芯绒罩褂。
这时,不知站在他身后的是谁,笑着一把抓去他头上那顶旧帽子,稀稀的几根头发被帽子长期压得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许多人笑着喊着:“乔爹带点微笑,媳妇来拍照啦。”
“不,先给他老两口儿拍张订婚照,以前都没拍嘛。”
“赶情是。他们以前还未来得及谈恋爱呢!”
“对,马上给他抹点雪花膏,好好让他们谈谈。”
老乔婆早笑得撑不住了。
人们说着,新娘新郎被拉到他们跟前。
一看儿媳们过来了,老乔婆忙坐好。
搀亲的喊,二拜双亲,一鞠躬!二鞠躬!
老乔婆忍着笑,从怀里掏出五块钱给新娘。
人们又闹了一阵老乔头,闹得他脸红红的,小黄胡也翘翘的,乍看上去就像个带毛的红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