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万绿丛中一点红-3
十四
一会儿,老乔婆走到大渠的这一头。
二狗儿老远地迎上去,接过她肩上的饭担,竟不吃力地一手托着扁担走到了树阴下。
老乔婆将饭担给了儿子,自己蹲到渠边,洗了洗被油污染的白毛巾,揩揩手,擦擦脸,又举起手对地那一头一招:“她爹——,党妹——吃饭啦!”
她虽是六十往七十里数的人了,但腿和腰还硬硬朗朗,也没病。这几年,门牙掉了两个,嘴有些往里瘪,吃硬的东西,有些磕碰。说话有些关不住风,总往出冒唾沫星儿。她一生好强,啥事都不愿让人家比下来。这几年农场搞承包,哪一着不如人,她都不。
但有一点,她觉得始终比不上人家,庄上十家八家有了孙子,这一着她总觉得比人差了半截。二狗是自己带来的,三狗儿也是自己亲生的,都是肉上生的肉,只要能添个带把的,都是正经货。
这半年来,她天天观察二狗儿女人和三狗儿女人的动静,妈妈的,就是下了种,不结瓜!昨天,听说三狗儿女人想吃葡萄。嘻嘻,喜欢吃酸准是喜兆,今天去查查就知道了。
但她马上又想到了上边的政策,不让生二胎。于是,她眼对黑冲那儿一瞥,小声不知骂了一句什么,走过去给大家盛饭。
十五
大米饭,冬瓜汤,还煎了几个鸡蛋。
老乔头和党妹还未到树根下,二狗儿一碗已吃完了。
老乔婆连忙把饭碗送到公媳俩手中,自己却不吃,一边看着他们吃,一边给他们添汤。看见二狗儿把米粒掉在地上,一只黑蚂蚁连忙去拖,老乔婆手指儿一沾,捡起米粒儿,吹掉小蚂蚁,放到嘴里。
“今天能锄完吗?”
“能锄完。”党妹说。
“嗯,太热!”老乔婆一蹙那脸上的皱皮儿,有些舍不得他们。
“热死人了都!”二狗也说了一句,显然对今天人没来全,有些不满。
“你热了,能下渠去淹淹,我呢?”党妹一笑,又吃。
“哎,往西头去,没人,你也能下去淹淹。”老乔婆说。
“咯咯,别笑死人了!我没洗过。”眼对西边十七条苞谷地里一扫,“那儿还有个大嫌头呢!”
“明富?嗐,明富怎么啦?他女人不洗?他和他女人一起在水里淹,我没看见?”
“咯咯咯……咯咯咯……”党妹好笑。
“嗯,吃吧。”老乔头不耐烦。
老乔婆和党妹不笑了。
“今天能锄完,晚上买瓶酒,叫明富舅舅过来放水。”老乔婆说着,伸手给老乔头添了一勺饭,又说,“再追些化肥,这苞谷三天就黑了。”老乔婆很高兴。
老乔头不吃了,打个饱嗝问:“五五大曲多少钱一瓶?”
“八块?现在怕又涨了。”
“不管它,买一瓶,再杀只鸡。”老乔头豁出去了。
可是现在不这样不行,在农场搞承包,无鸡无酒请不到机师,自己牙缝里省,也不能怠慢他们。
十六
正说着,从树后冒出一个人来:“啊哈,我全听到了!你们一家在这儿说什么,鸡呀鸭呀?”
大家一齐掉头——原来是黑冲女人,春嫂。这可是马勺子庄俊俏女人,和党妹差不多年龄。脸比党妹富态些,脸上汗津津,一阵一阵红。烫发,梳得一点不难看。蓝色影格的确良衬衫,穿在身上,有肩,有腰,十分得体。前面后面,一切该鼓的地方全凸凸地鼓起来。胸前鼓得尤为动人。如可爱的富士山,庄上那些风流男人,常常不服气地掴黑冲的后脑勺:“你这个龟孙子,好福气呀!”
没用,这些骚爷们干烧火,人家两口子好。“两口子一手搀,气得旁人把眼翻。”春嫂每每拍着黑冲气他们:“我就爱这朵黑玫瑰,你们这些奶油玩意,吃不开你姑奶奶肚儿一挺哩。咯咯咯……”
这是农村不是城里,这些厚皮癞脸的家伙,你脸子嫩了,他有得拿你耍,特别是这几年,春嫂做了庄上计划生育委员,全接触男呀女的玩意,只好老着脸皮对付他们。
今天,她家里地里头藤瓜装车了,看见党妹在地里,就一手托了一个大西瓜走了过来:
“乔爹,给你尝尝,来。”说着一人一个,撂在老乔头和二狗手上。
老乔头捧着西瓜,小黄胡撅了撅,两片嘴唇石磨似的磨了几磨,没磨出几个词“嗯……”
“嗯什么,这又不是定时炸弹!吃呀!”春嫂拍拍手上涂。
“咋吃?”二狗笑得像哭。
“傻瓜!”一看旁边的老乔婆,“哎呀,我骂漏嘴了。”继续骂,“四十二岁的大笨蛋,怪不得不会生儿子,连西瓜都不知道咋吃,咯咯咯……”笑着接过二狗手里的瓜,举起拳头一砸,乌籽红瓤,给他们每人掰了一大块。
老乔头烟不离嘴,不肯要瓜。
春嫂一把拔下他嘴上的烟,接着瓜递上去了。
老乔头防不胜防,揩揩脸,胡须上满是瓜水,在一边甜甜地吃起来。
春嫂忽然停住笑,问:“三狗儿和女人呢?”
“他?他们?……”老乔头嘴里还在磨
“他们病了。”老乔婆接着说。
春嫂对党妹看看。
党妹一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