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婚后篇)-京城好细腰(一)
近日来宫中的风气不知是怎么了,男性宫人们各个都用布绦束腰,更有甚者束得太过,在紫明殿外当值的时候,站着站着就晕了过去。
“陛下……请用茶。”一名御前侍奉茶水的宫人缓缓靠近。
我从堆成山的折子里探出头,看到这名宫人努力地呼吸着,脸都被憋红了,不由得蹙眉道:“你若是想出恭,就去罢,孤看你这样子怪难受的。”
宫人放下茶碟,慌忙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奴婢并非是身体不适……”
“那是因为什么?”
“奴婢,奴婢……”那宫人扭扭捏捏,似是难以启齿。
我看他这个样子,连喝茶的兴致都没有了,摆摆手让他退下。
宫人连连告罪,起身时摸了摸腰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阿柿在一旁研着墨,嘿嘿笑道:“陛下不妨问问奴婢呀,奴婢什么都知道。”
我顺手一拍阿柿的脑袋,皮笑肉不笑道:“呵,还在孤面前卖起关子了?你爱说不说。”
阿柿摸了摸脑袋,龇牙咧嘴道:“是这样的陛下……最近不是三伏天么,天气燥热得紧,凤后常在太液池旁边的竹林里一边纳凉一边看书,然后有宫人发现凤后的腰身格外纤细,配上那松散的衣衫,颇有一番风流在其中,宫人们便争相模仿,用布绦束腰了!”
我微微一挑眉,脑海里浮现出前几日晚上在寝殿中的情景——我假装醉酒,趁乱对傅怜上下其手,在办正事之前,万般留恋地捏了一把他的腰身。
如此纤纤细腰,纤瘦得我都不忍心下手摧折了。
唉,我叹了口气,原先我还以为傅怜的腰肢太过纤细不是件好事,没想到竟成了宫中男子竞相模仿的对象。
我道:“这么暑热的天气无法去上林苑避暑,实在是憾事。对了,宋尚书之前送过来的折子里面写,京城开了一家冰饮铺子,你可有打听?”
先前我被背刺的那一晚,上林苑被火烧了大半,许多建筑都还未修缮好,此番无法前去避暑。
阿柿虽然没有白芍那样天生的聪慧机敏,但也算用心,将我先前提到的事物都记载了一本小册子上。
她从怀里取出册子,翻了翻道:“那家冰饮铺子开在长宁街,离冰行很近。可是陛下,咱们宫里也有凌室啊,您若是想喝,什么冰镇梅子汤,冰镇乌龙茶,应有尽有……”
“这不一样。”我蘸了蘸朱砂,神思却已经云游开外,托腮期盼道,“凤后其实很喜欢自由的日子,只可惜他常年累月都只能在深宫里陪着孤,若有机会,孤想带他出去多走一走。”
“可您的折子……”阿柿提醒道。
我抓了抓头发,万般不耐道:“哎呀,太阳下山前孤肯定会批完的……你现在赶紧去鸣鸾殿就说酉时孤想和凤后一起出宫,问问凤后允不允?”
“噢……诺。”
堆成小山般的折子,终于被我赶在日落前批完了。
我接了傅怜一同上马车,他冬日里就不曾被养胖过,而今到了夏日,体态消减,看着愈发清瘦。
离上一次出宫,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傅怜伸手轻掀开半截窗边的竹帘,静静地看着马车从宫门驶向长宁街的路边景象,像是忆起了什么往事,一双温柔的瑞凤眼里涌动着波光粼粼。
我自然知道他这副神情是有心事,于是将脸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道:“兰辞想到什么了?不妨与孤说说。”
傅怜将眸光收回,像是望穿了许多年的秋水:“臣侍想起任帝师的那几年,每次进宫与出宫,也是这样坐在马车内看着沿途的风景。那时臣侍心中时常忐忑,总忧心教不好陛下,会辜负太后,辜负万民……更辜负陛下。”
原来我的好兰辞也会有觉得难办的事情啊。
那个时候的我本来是厌学的,但自从换了傅怜这么一位严慈相济的美人太傅以后,我便渴望听学了。
在那些早就变成回忆的日子,傅怜肯定不知道我究竟是怀着怎样激动的心情,翘首以盼着与他的会面。
我问道:“那到底是当年的风景好看,还是现在的风景好看?”
“……风景还是当年的风景,只不过是人的心境大有不同。若非要选,便选现在罢。”
“为什么呀,为什么是现在?”我整个身子又挨得他更近了些,淡淡的沉水香扑了满鼻。
“陛下不妨猜一猜。”傅怜看着淡定得很,只不过眼中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赶紧道:“肯定是因为现在有孤在,所以显得风景更好看一些,是不是?”
傅怜不说话,也没有很大幅度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哎呀,兰辞,你就说是因为孤嘛,因为孤,这沿路的风景都变得更好看了嘛……”
傅怜温柔且耐心地回应着我:“因为陛下在身侧,臣侍心中欢喜,所以眼中所及之物皆熠熠生辉。如此陛下可高兴了?”
“高兴高兴,万分高兴。”在他面前 我毫不掩饰这最简单的情绪。
长宁街是烟花柳巷的聚集之所,这里的男子多是小倌,女子多为寻欢而来,且黄昏之后便格外热闹,马车很难在此通行。
不多时,阿柿便在外道:“主子,主君……前面好像行不了,只能下车步行……”
闻言后,我利索地下了马车,随后又伸手扶住傅怜,带他前去那家已定好雅座的冰饮铺子。
未曾想,周遭忽然沸腾了起来。
“快看,快看呐!那个人的腰好细!”
宫外一向好学宫内的风尚潮流,曾经宫内流行落云髻,宫外就全梳着落云髻,如今宫内好细腰,宫外也人人效仿,爱好细腰。
“哇!何止是腰啊,你快到正面来看看那个人的脸,这是不是就是倾国倾城啊……”
“京城里哪家公子如此低调?他旁边那个女子,是他的妻主么,皮囊倒不错,可是这兴冲冲的模样怎么让人这么不爽……”
“我要是娶了这样的夫郎,我也天天兴冲冲的呀……”
“天老爷,这可太养眼了,求他们多出来逛一逛,让咱们开开眼罢……”
嘁,想的美,竟然觊觎傅怜,不过这次我就不与她们计较了。
傅怜被众人的目光凝视着,却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伸手拉住了我的半截衣袖,手指攥得发白。
我眼皮一跳,心中大概猜到了原因。
虽说从前宫宴的时候,他也总是最亮眼的那一位,许多人都会忍不住偷偷瞧他,他好像也不在乎别人的打量。
但是那次万寿节,在河东王的胁迫下,傅怜不得不身戴镣铐出席宴会,接受众人审判的目光。
我记得那天镣铐太重,他行完礼后再起身,重重摔了一跤,引来满座嘲笑;还有我见他醉酒,就当众斥退了他,那个倍感难堪的眼神,我如今想起来还是会心痛如绞。
自那以后,除却接见使臣,他就不怎么喜欢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
他一向是声名最好的男子,那日却凭白受了朝中众人与亲眷的白眼与讥笑,被冠以最大逆不道的罪名。
那么多女人等着看他笑话,那么多男人等着他跌落神坛踩他一脚,他却从来不与我提起那日的事,只在被众人打量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的时候,眸光稍稍显得晦暗一些。
他曾被京城绝大多数的女子和男子恶意中伤过、诋毁过,起因却只是因为他以男子之身写了一篇字字泣血的檄文。
一颗光明磊落的心,曾被那样无情地践踏过,说完全不伤心,肯定是假的罢。
原先嫌这天气太闷热,才没有准备帷帽,如今看来竟是失策了。
我直接反握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笑嘻嘻道:“兰辞可比我招人喜欢多了,我每次出来,都没有这么多人看的。看来只要是亲眼见过兰辞的人,无不喜欢你啊。”
只有亲眼见过他的人,才会知道他的皎洁非粉饰,他的坚定非伪装……才会知道他清瘦的身躯下,藏着多么傲气的风骨。
傅怜的手不再那么僵硬了,并试图回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我将其攥得更紧了。
护着傅怜急匆匆地入了早已定好的雅座后,我让掌柜的呈上三碗冰镇梅子汤。
多出来的那一碗还是我的,原因无他,我就是喜欢吃甜的。
掌柜的却说:“二位客官,本店的冰饮供不应求,每位客官只能限定一碗,请见谅啊……哈哈哈哈……”
好啊,仗着自己的客人多,还摆起谱来了?
我正要张嘴骂骂咧咧几句,但思及我已准备改掉冲动的习性,为了小团圆而当个稳重的母亲以后,我便住了嘴。
白瓷调羹轻舀上一粒腌渍青梅,酸酸甜甜,清清凉凉,盛夏的暑气顿时就消解了。
傅怜对口腹之欲看得并不重,无论我带他吃再好吃的东西,他都非常有节制,甚至还记得宫里一菜不能动二口的规矩,只吃了一口就未再吃了。
“这不是在宫里,兰辞若是喜欢,就都吃下去罢。”
他太斯文了,不像我,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了。
傅怜摇了摇头:“放纵一次,就会有二次三次,臣侍不愿懒怠自身。”
随后他轻轻地将手里的碗盏推向我这边,浅笑道:“陛下若是喜欢,就多食用一些罢。”
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他是真的严于律己呢,还是想让馋嘴的我餍足口腹之欲。
这时,屏风外仿佛有人争吵,声音还挺大,许多杯盏都在地上碎裂掉了。
“怎么了,我带的小郎倌就是比你的腰身婀娜多姿,就是比你要楚楚动人!我是妻主你是夫侍,我想在外面和谁玩就谁玩,你管的着么!”
“你说这话未免也太没良心了……难道我曾经不是二尺的细腰么,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还不是给你生孩子!”
“这话说的可笑,繁衍子嗣就是你们男人该尽的义务,什么叫给我生?自己年老色衰,还跑出来到外面丢脸!快滚回家去!”
“陛下颁布过法令……你若是在夫郎孕期与他人无名无份行苟且之事,我大可以去廷尉府告你!”
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掌柜的痛心疾首的惊呼,我也听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