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疑是故人来(二)
营帐内燃着熊熊篝火,军士刚一掀开帐子,外头的风雪就呼呼涌了进来。
放下帐子后,风声,雪花,顷刻间全消弭不见。
“陛下……”
“嘘……”军士一开口,便被我示意噤声。
军士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不再询问我这里有没有需要搭把手的。
傅怜被我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了绒绒软软的羊毛床毯上,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剂量的安神药,也不知道他这一路睡了多久,眉头紧紧蹙着,似是有无限忧愁与烦恼。
我撑着脑袋在旁边守着他,这样他一醒来,我就可以与他说上话,他就不会害怕了。
唉……这个眉头蹙得我真想上手将其好好抚平……
如此想着,我便直接伸手去触碰他的眉头,指尖刚点上眉心的时候,沉睡中的傅怜好似受了惊,身子猛地一颤,猝然睁眼。
他这陡然一睁眼,将我也惊着了,喝了重剂量的安神药,一路上马车的颠簸都未能吵醒他,却因为外界的触碰,这样的害怕惊慌。
这样激烈的反应,应当是他天天都如此防备着什么、恐惧着什么,日子久了,就成习惯了,以至于我不过轻轻点上他的眉心,他就如此受惊。
“兰辞莫要害怕,是我,是我……”我将悬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傅怜却没有显得有多惊喜,他像是要在我面前碎掉了一般,痛苦地喘着气,微微晃了晃头痛欲裂的脑袋,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我又……陷在这样荒唐的梦里了么……”
“兰辞,是我,真的是我……”
若说他神识混沌,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清醒,若说他清醒,他却分不清梦与真实。
傅怜摇了摇头,目光沉痛至极地落在了我脸上:“不……上次您也是这样说的,您说您是真的,可是,梦还是醒了……”
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都怨我,都怨我,是我将他连累至如此境地。
他在与我相逢又分别的噩梦里,轮回了多少遍?
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分离了。
“兰辞……我可以,触碰你么。”
他青黑的眼周,苍白的唇色,还有不知所云的话语,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宫里要传言凤后疯了。
他没有疯,只是太清醒了,清醒地知道一切美好皆是梦,而混沌痛苦的才是现实。
傅怜怔怔地看着我,对我的话无动于衷,他并未抱太大希望,只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我当他是默认了,缓缓拥住他,下颚抵在他的肩头,相拥之时,两副身躯贴靠产生的温热体温告诉他——我是真的。
“陛……陛下……”他的身躯颤了颤。
随即,一双瘦削的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腰背,素来平和镇定的声音已是溃不成军:“是小如儿,是真的小如儿……”
我与他相拥了许久,思念,愧疚,难过,欣喜,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皆无声道出,无需什么言语安慰,只需一个拥抱就好。
他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也知道,他一定会等着我回来的。
毕竟,我们心意相通。
直到营帐内的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因为我屏退了亲卫,添柴添火这件事,就只能放着我来做了。
我在他耳边道:“兰辞,我得去添柴火了,否则夜里凉。”
傅怜却不知道在闹什么小脾气,对我的话闻所未闻,愣是不肯放手,低声道:“臣侍原以为自己没有害怕的事情……”
我顿了顿,耐心听着他的后话。
“其实,也是有的……”
他不需要将话说的太清楚,我也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道:“兰辞莫要怕,我回来了,上碧落也好,下黄泉也罢,我都不与你分离。”
世上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对寻常人来说,博取功名,纳娇夫美侍,在青楼一夜风流,又或是斗鸡走狗……若风雅一些,插插花,下下棋,读读书,写写字,都是人间乐事。
世间再深情的女子,失去深爱的男子后,哀痛些许时日,生活还是能有新的盼头与乐趣。
但是我不一样,我的生命一直是残缺的,那些人间乐事与傅怜比起来,是那样的黯淡无光,我不能没有傅怜。
所以,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要再分离了。
再不去添柴,篝火真的得熄了,到时候再生火,可就有些麻烦,还得受一阵冻。
“兰辞,我真的得去添柴火了……”
“好……”
傅怜这才松开环在我腰背上的手,清瘦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血色,每呼出一口气,都像白雾一般氤氲散开。
我抓住他的手,捧在手心里呵了几口气,再用力搓了搓,一把将他的手塞入棉被里面去,道:“兰辞稍等,我很快就回来。”
加了柴火后,篝火烧得旺了许多,噼里啪啦的,木枝在火焰里渐渐烧成灰黑色。
我解了外裳,坐上榻,稍稍侧过头,就能看到傅怜的脸。
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他身子较重,这样直躺着恐怕不舒服,我便往后挪了挪,让他可以侧躺一些。
傅怜问:“陛下都不问问孩子的情况么。”
我笑道:“兰辞安好,他想必也安好,我便懒得再问了。”
“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傅怜只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责备,眼神里透露些疲惫来,道,“听宫人说,臣侍气血不好,纵是日日进补,神色还是憔悴可怖……以如今的陋颜面见陛下,臣侍实在无地自容……”
“没有,兰辞还是那样好看。”我帮他掖了掖被子,“辛苦的是你,煎熬的也是你,我永远都不会在乎这些表象。兰辞,再睡一会儿罢,我守着你。”
再睡一会儿,睡到自然醒,将所有的噩梦与苦难都忘却,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