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入荆楚（一）
她说……什么？
剑仙？
那不是哄小孩的话本子里才有的东西么？
清灵山我听说过，是千年修道之地，只是本朝重佛儒而轻道，那些一剑破开万重山的得道仙人，凡尘中再难得见，时间久了，便只将其当做是个传说。
原来厉害的人物不一定要穿着云履白袍，手拿拂尘仙气飘飘，也可以混迹市井，蹲在房梁上吃烧鸡。
姬瑶回过身，牵来一辆停在城门口的马车道：“走罢，走得远远的，世道不好，别再回来了。”
我否定道：“不，我出城，就是为了再回来。”
出了城，就不再回来了，怎么可能？
姬瑶的眼底闪过一抹欣赏之色，仰头看了看月亮，摆摆手道：“不聊了不聊了，得赶紧回家给我家夫郎暖床去了，否则我可没好果子吃……”
噗……暖……暖床？
“你家夫郎是个什么神仙般的人物呀？”
我实在好奇，是怎样的人才会让一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不世之材，放弃修道长生，选择在红尘俗世里活百年。
“他没有什么很大的名气……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说了你也不认识，走罢走罢。”
姬瑶推搡着我上了马车，又上下打量着云崖，嘻嘻笑道：“小郎君，咱们两清了，你下次要是再回京城，我把我女儿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哈……”
云崖的脸又变得不那么好了：“你闭嘴！”
我掀开车帘道：“剑仙姐姐，你先前说你住在丞相府里，等我下次回京，一定去丞相府报你今日大恩！”
“你这小丫头，莫啰嗦了，我得赶紧回去陪我夫郎了，走罢走罢……”
姬瑶重重地一拍马儿的屁股，一阵嘶鸣过后，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官道上，此番前往楚地，走走停停，约莫有月余路程，但是我不敢停，不分昼夜地与云崖交替驾车。
还好李明双给了我一袋银子，马跑累了，就去集市换马，顺道买了干粮在路上吃。
一路上也走过水路，见过大江大河，见过了巍巍高山，还有一望无垠的平野，可惜坐船的时候，云崖为了不让人家认出他，他装瞎子蒙了眼睛，看不见江南青碧的水波。
坐船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些百姓的闲谈，她们有人说，嘉仁帝始终不是正统储君，没有那么深的谋算和狠辣手段，才被新帝谋算了江山，丢了性命，要是早一开始就在上林苑秘密处死新帝，就不会有后来的这许多事了。
我对此嗤之以鼻，啃着馒头道：“照你们这么说，嘉仁帝也不该彻查耕牛案咯？不彻查耕牛案，就不会有后来的讨贵族檄一事了。”
裹着厚厚的绒衣的女人好像读过些书，肚子里是有东西的，反驳道：“这哪能一样？彻查耕牛案，与公卿贵族为敌时，她的背后站着天下万民；可她留当时还是先太女的新帝一命，图什么呢？图天下人给她个宽容大度的美名么？”
“为什么是图美名？难道就不能是因为她同情新帝的遭遇，又看在太后的情分上，而想将她好好供养起来么？”
我实在不好跟她说太多细节，比如沈月琅曾经具体遭受过什么，她当时看着究竟又有多狼狈，一看就是翻不起风浪的模样，谁知道她手里还有个闻所未闻的暗廷，一下子就把我背刺了。
这些事后装聪明的，要是我当初真的忌惮沈月琅而把她杀掉，在她们看来，就是我心胸狭隘，杀了大毓的有功之臣，害了自己的手足姐妹。如今的说辞肯定又是另一番了。
女人嘲笑道：“当皇帝哪能如此仁慈，有威胁的人，就该统统杀掉！就拿我做生意来说，若有人想断我财路，我便给官差使些银子，让那人进牢狱！”
我带了些鄙夷的神色看着她：“人和人不一样，坚持良知的人，注定前路会更加坎坷些，但即使坎坷，也不愿最终成为自己当初憎恶的人，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想，何来人为民请命，何来人舍身求法？”
“良知？这世间一向都是成王败寇，哈哈哈哈，赢了就能金尊玉贵，要是输了，别人会管你是因为太有良知，所以输了么？你竟然在这里和我说良知，可笑可笑啊……”
那女人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笑话我是个傻瓜。
看着沙洲上白鹭飞过，我心平气和极了，没有再与她们争论，这个话题是争论不出结果的。
有人选择不惧千夫所笑，也要坚守仁义良知，有人选择与世间同浊，捞取金玉功名，孰对孰错，不好分辨，只是各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但是前者的路，一定会比后者难行。
沙鸥飞来，我撕了些馒头屑在手里，伸出手去，雪白的鸟伸出长喙轻轻啄过我的手心，弄得我心头痒痒的……
多么好看的青山绿水，不知这条来楚地的路，我的兰辞，是否也曾走过。
且再等一等罢……等到这个冬天过去，春回大地之时，我们就可以再见了。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志存高远、高洁傲岸的人，我的身上有着许多嗔恨痴念，与其说我相信君子之道，倒不如说……我相信傅怜。
傅怜多年来的言传身教，使得我在某些事情上沾染了些他的影子，想到这儿，我的嘴角弯了弯。
船上的女人们又去议论旁的话题了，与我一同靠坐在桅杆上的云崖忽然开了口，低声道：“我追随的就是那样的你，她人胡言，莫要听信。”
忘了他虽然蒙了眼睛，耳朵却还是能听到我与别人说话的。
我见云崖被蒙了眼，又起了些小孩儿心性，对着他做起了鬼脸，用手指抵着鼻头，看着像个猪鼻，笑道：“那肯定，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才不听她人胡乱评判呢。”
云崖未感觉有丝毫不妥，问我：“这里的景色好看么？”
“好看极了，我从未见过这么蓝的天，这么青的山，这么绿的水……”
云崖将脸侧向河岸，明明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看到了什么，嘴角罕见地弯了起来：“若是可以……”
“可以什么？”
“没什么，早些去楚地，便可以早些回京了。”
嘁，我还以为他说，既然这里的景色这么好看，他就要待在这里了呢。
……
终于来到了楚地城门，那些带了县衙路引的人，才能被楚地的官兵放行、
我扶着被蒙了眼睛的云崖过关卡时，那人问我要路引，我自然什么都拿不出来。
云崖闷着声音不说话，扯开蒙眼的布，官兵许是从未见过异域长相的美人，一时间哈喇子都流到衣襟上了。
可当云崖睁开眼睛时，一金一蓝的瞳仁不带丝毫感情，冷漠地注视着她，她吓得腿都软了，大喊道：“妖……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