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京中躲藏（五）
从前竟然不知，沐浴是一件这么惬意的事情，我伸手搓了搓，竟然搓下了一层泥来。
……真脏。
李明双见状，丢给我块皂胰子，趴在浴桶边上嘿嘿地笑：“你这落毛的凤凰，瞧着当真是不如鸡啊，怎么说也是个金尊玉贵的贵人，怎的就落到这般田地了？”
“我……我有个失踪多年的姐姐，她甫一回来，就将我谋害了，我的家业也被她夺走了……”
“人人都说天家无情，看来是真的。不过你还好，不是最倒霉的天家人。”
“还有谁比我更倒霉？”
“最倒霉的当然是先帝啊，那可怜的小陛下，才过了十七岁生辰没多久……呸，算她虚岁十八罢，十八岁也十分年轻啊，莫名其妙就被刺杀死了，至今连尸体都没找到，玄乎得紧呢！她原先与凤后闹不愉快，后面不知怎么又和凤后伉俪情深了起来，但是好景不长，她驾崩了以后，凤后也被如今的新帝抢走了！江山、性命、夫郎，全没了，她要是第二倒霉蛋，谁敢称第一？”
我：“……”
真想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倒霉蛋先帝。
李明双将手伸进浴桶里搅和搅和，试了试水温后，眼睛盯着我肋下的地方，道:“哟，你别的地方都是细皮嫩肉的，怎么偏就那里有块疤啊？”
我低下头，第一次正视肋下三寸那处地方的疤痕，那个伤疤像月牙一般，刚好是一个刀口的形状。
曾经觉得疼痛非常的事情，如今再和人提起来，竟然也可以一笑而过了：“没什么。不过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嘶……看着就疼。”
李明双起身去拿了干净衣裳给我，随后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走出去，呼唤她的夫郎去准备可口的饭菜。
看着眼前的衣裳，我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上这普通的粗布衣衫，一股暖意流过心头，这份心意珍贵至极。
穿好衣裳后，我走了出去，看到云崖在厅堂里正襟危坐着等我。
虽然他蒙了脸，也不怎么说话，可是李明双却表现的十分恐惧他，她悄悄附在我耳边问道；“你那个夫郎，怎么还随身带了把刀啊……”
“他……他是习武之人。”
“还真是稀罕……”
李明双的夫郎低着头，在桌上布好碗筷，神情看着谦卑恭敬极了，一点也不像是那种妻主入了大狱、自己就会跟别人跑的男子。
偏偏那个时候在京兆大狱里，她总是嚷嚷着自己再不回去，夫郎一定会跟别人跑掉。
男子好像很害怕见生人，颔首低眉道：“妻主……我先退下了。”
李明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退罢退罢，等会儿记得来收拾碗筷。”
我问道：“这桌菜都是你的夫郎做的……他不上桌吃饭的么？”
“有客人在，他自己去厨房吃就行了。”她仿佛觉得我的话很好笑，反问道，“难道皇室不是这样的么？”
“皇宫宴客通常摆在昭阳殿，帝王，侍臣，臣下，都有单独的筵席，大家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李明双不以为然：“反正在我们这儿，妻主招待客人的时候，夫郎是不能上饭桌的……管他们呢，男人只要能洗衣做饭生孩子就行，也没必要在饭桌上露脸。”
“哐！”的一声，云崖将他腰间的浮云刀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即使蒙着脸，我也能想象到他此刻阴沉的脸色。
李明双笑道：“哈哈哈哈，沈如小妹，你驭夫不严啊，怎么着，你的夫郎好像有点不太服气……”
我刚想劝说她当个哑巴罢，不要再说了，哪晓得她的笑声忽然就止住了。
她盯紧了云崖的眼睛，仔细打量了许久，在看清他一金一蓝的异瞳后，她忽然就软了腿，直直摔倒在地上。
李明双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道：“云大将军……草民惶恐啊……”
她这才意识到，我就是告示里通报的那个逆贼，云崖则是我的同党。
云崖扯下蒙脸的布巾，眼睛细眯了眯，拿起刀，冷冷道：“谁说的，男人生来就只能洗衣、做饭、生孩子？”
李明双将求助的眼神望向我，她是真的很怕眼前的这个男人，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只需勾勾手指头，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求错人了，我也不敢招惹气头上的云崖……
“沈如啊，他不是你的夫郎嘛，为什么会变成云大将军啊……”
听到“夫郎”二字，云崖的嘴角抽了抽，脸变得更黑了，将怒气转移到我的身上来：“沈如，你个不要脸的！”
冤枉啊！
我冤枉啊！
我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他是我的夫郎啊，都是李明双瞎猜的！
还未等我开口解释，云崖手里的刀就已经拔出来了，横在了李明双的脖颈前，事发突然，我赶紧伸手去挡。
云崖错愕住，想收回手时，我的手心已经被浮云刀的刀刃割破，流出了滴滴答答的一行鲜血。
他来真的啊！
我满脸震惊：“不至于罢……她不过是说了句浑话，你何故对她动杀心？”
“她已经知道你我的身份了，不杀了灭口，还留着她去揭发不成！”
李明双哆嗦着嘴唇解释道：“云大将军……你们人在我家里，我如今也跟你们脱不了干系，揭发是绝对不可能会去揭发的，您大可以放心……”
云崖蹙眉道:“千两黄金，你难道不动心？”
“万两黄金也没有人的良心珍贵啊……把你们卖了，我图什么啊，图往后夜夜睡不着觉么……你们一个是我老相识，一个是为了保护百姓而上战场挨刀枪的将军，新帝枉杀了那么多人，她说是逆贼的人，就一定是逆贼么？我们老百姓又不傻，很多东西，脑子里想一想，还是能想明白的啊……”
李明双的裤子都要被吓尿了。
云崖还在犹豫，我继续用手抓着他的刀刃，十分笃定道：“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杀了她……她也是我的子民，我得保护她……”
“她要是出卖了你怎么办！”
“可你怎知她一定会出卖？她不应该因为好心救我，最后又因为我的贪生怕死而丢了性命！”
云崖大概是觉得我不可理喻，无可奈何地收回了刀鞘，气呼呼地转过身：“你总是这样！难怪会被沈月琅篡了皇位！”
善良是需要承担风险的。
我知晓其中利害，但是我这也不算滥好心啊，她好心帮我，才被迫知晓了我和云崖的身份，若因为这个而杀了她，我和心如蛇蝎的沈月琅又有什么两样。
李明双死里逃生，害怕得不得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躲在我的怀里，抓着我的衣襟哭得声泪俱下：“沈如啊……什么你的子民啊，什么篡位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拍上她的脊背，安抚道：“没事了，谢谢你，我和云将军马上就会离开，希望你可以帮我们保密。”
“新帝一言不合就杀人，搞得人心惶惶的，我的心向着谁也不可能向着新帝啊……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我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我等会儿离开，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你，而不是因为不相信你。”
李明双的抽噎终于止住了，使劲抹了两把眼泪，冒了个鼻涕泡，感激涕零地望着我道：“沈如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温柔的女子呢，传闻先帝好女色……”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像煮熟的螃蟹一般通红无比，猛地一把推开她：“你休得胡言啊！”
“开个玩笑嘛……吃饭，吃饭，你吃完饭再走。”李明双还是很害怕云崖，离他离得远远的，然后给我盛饭。
话说到这份上，她大概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可是她选择装聋作哑，这样，对我和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