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凤凰林（二）
多嘴的宫人？
攀咬？
多嘴的宫人说的应该是冯簌，攀咬指的应该是冯簌在我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状一事。
从前我还会装装样子，时不时地去韶华殿吃个饭听个琵琶，导致别人以为我心里最看重的人是宋惠芨。
就是从那日起，像是划清界限一般，我再也没去过韶华殿了，一心一意只待傅怜一人好，不愿他在这种事情上生出什么不安来。
那两名侍臣又道:“之前不是听说陛下本来要惩罚那个多嘴的宫人的么，偏偏被凤后救下来了……宋家哥哥还白白被禁了足，实在太不公了……”
“还有这样的事？那个宫人是什么底细，不会是凤后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罢？见宋美人得陛下偏爱，就故意给宋美人泼脏水。”
“这谁能说得准……凤后平时看着不争不抢，谁知道他才是最有手段的那个人，就比如这次来上林苑，他竟然一个人独占着陛下，夜夜宿在建章宫，历朝历代，哪有这样擅专的凤后？”
“可是陛下从前不是与宋美人亲口说过，与凤后相看两生厌的么……”
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半天，我也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墙角。
最后，宋惠芨抱着琵琶，冷声道:“陛下的确与我说过这样的话，怎么，难道我会无中生有，骗你们么？”
“可是……可是凤后都有身孕了……陛下看着还很高兴……要是陛下真的与凤后相看两生厌的话，又怎么会……”
另一侍臣道:“人家毕竟是凤后，坐在那个位置上，为了江山稳固，陛下就算不喜欢他，也得和他一起绵延子嗣的……也许陛下心里装的还是宋美人呢？”
“有道理……可是这样的话，对宋家哥哥就更不公平了，当时凤后之位应该是宋家哥哥的才对，宋家哥哥都已经进宫露过脸、马上要板上钉钉了，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傅家长子……”
这件事也许是宋惠芨心中长长久久的芥蒂，抱着琵琶的手都僵了:“这些话不必再说了，省的再被有心之人听去，说我针对凤后。”
“宋美人心里勿要不快，凤后虽然皮囊生得惑人，但年纪可是比陛下长了足足四岁，他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一岁的生辰，虚岁二十二，宫里都笑话说是老男人，你比他年轻，怕什么？”
……
怎么有人说话这么可笑呢？
我站在树后，十分不开心，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去训他们一顿。
可傅怜却仿佛对这些话置若罔闻，甚至觉得那些话好笑，在我偷看他神情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也与我对视，没有丝毫恼羞成怒，只有浅浅一笑。
我小声嘟囔:“这你都不生气？”
他竟然说:“臣侍觉得他们的话……很有意思。”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前在皇宫里，他们例行请安的时候，即便与他阴阳怪气说话，他从来不抱怨，也不找我诉苦。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把他们的嫉恨与不满当做是一件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
当事人都不生气，我好像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火气。
我摸了摸鼻子，问道:“兰辞也不想去解释些什么么？”
“臣侍并不畏惧人言……他们也只不过是聚集在一起，消磨后宫里的时光罢了。再者，若是一遇到误解，就要剖开自己的心肺去解释清白，那世上的误解那么多，心肺该被剖得何其血淋淋？”
傅怜不在乎他们对他的议论，这些议论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所以他可以不解释。
他可以不解释，但是我作为他的妻，却不可以坐视不理。
我将他的肩膀按住，嘱咐道:“好兰辞，你就莫要出面了，在这树后面好好藏着，孤去训训他们。”
傅怜看着我，哑然失笑:“陛下……您万金之躯，为了这样小的口舌是非，就要亲自去训他们么？”
“孤不管，孤没听到的话便罢了，但是孤如今听到了，就不能装聋作哑。”
与男子置气，有失女子的风度，且这种后宅之中的口舌争斗，我去掺和一脚显得我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反正我不管，男的也好女的也罢，说傅怜的坏话被我听见了，就不能有好果子吃。从前是这般，如今也是这般。
火红的凤凰树冠下，傅怜白皙晶莹的脸颊更显得洁白动人。
一时情难自禁，我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傅怜错愕住，红着脸看着我，半天说不住一句话来。
占到了便宜以后，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从这粗壮的树干后走了出来，饶有兴趣地朝着凉亭那边走去。
他们还叽叽喳喳得议论得正上头，我故意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宋惠芨看见我后，满脸震惊，似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待他反应过来后，赶紧放下手中的琵琶，俏丽的小脸变得十分委屈，眼眶中瞬间盈满了满满一眼眶的泪，对我行礼道:“臣侍见过陛下……”
他身边的两位侍臣已经记不清我的模样了，还是听到宋惠芨说的话，才反应过来跟着行礼。
我还没说免礼，宋惠芨便委屈地掉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陛下……臣侍不知有多久没见到陛下了……日日相思，日日想念，每天都在问，陛下当真是这般无情么……”
我看着他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掉落，沾湿胸前的衣襟时，愣了愣。
为什么我从前会觉得他是十分惹人怜惜、楚楚可怜的呢，还觉得傅怜不恭顺，看着令人讨厌。
忽然又想起傅怜曾经为我落的那滴泪，那时他在我面前因忍不住伤心而落了泪，这么久了就只有那一次，对我来说却弥足珍贵。
“莫哭了，将眼泪擦干净。”我顿了顿，随后又补了一句，“眼泪不分场合地随意地流下来，不值钱的。”
宋惠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是觉得我非常冷漠，又非常陌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耐心听他弹琴，听他诉苦的温柔帝王了。
我又道:“跪好了，别逾矩。”
宋惠芨的面如死灰般跪在地上，其他人见他跪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咬牙问道:“陛下，为什么……”
“孤是不是同你说过，凤后是孤的逆鳞，让你不要去碰？”
“您是说过……可是，可是您曾经也亲口对臣侍说，您与凤后相看两生厌的……”
“一时相看两生厌，不代表一世都会相看两生厌。如今孤就把话同你们说明白，凤后是孤心中珍爱多年之人，让你们进宫当侍臣，是给你们背后的母家面子，孤从未想过三宫六院。你们进宫以后，除了未得宠幸，孤并未薄待过你们分毫，若是再诋毁凤后，孤就叫人拿了针来，一针一线地缝了你们的嘴！”
“陛下为了凤后……当真就要对臣侍如此绝情？”
“宋美人，你扪心自问，孤何曾对你有过情？”我觉得好笑，但还是和他解释道，“从第一次宣召你的时候，孤便与你说得清楚明白，你是宋尚书的胞弟，孤也会待你如亲弟，几乎对你是有求必应，所以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甘心，要将孤与你在紫明殿里说的体己之话，当做诋毁凤后的谈资，逢人便说？”
宋惠芨的眼泪倒是止住了，幽怨又哀伤地看着我:“陛下……臣侍已经进了宫，后半生都与您紧紧相连，想要渴望您的宠爱，有错么？”
“你没错。”我答得淡定，“可是凤后更没错，你若是有怨气，就冲着孤来，诋毁凤后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