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天赐石麟（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保持着沉默，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我整整七年、相处时间甚至比傅怜还长的女子，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畅快感。
白芍她将我护得很好。
这七年来，我没有遇到过一场刺杀……刺杀或许是有的，但是她悄无声息地就帮我解决了所有的危险，我甚至都不用担惊受怕。
当稚嫩的我坐上帝位，第一次在紫明殿会见大臣时，她们侃侃而谈，而我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白芍游刃有余地在一旁搭腔，话里话外都不许她们说些太过晦涩难懂的话为难我。
还有每一个孤独安寝的夜晚，我一个人躺在紫明殿的金丝榻上总觉得背后发凉，不安地睁开眼，总能在屏风后看到她值夜的影子，便心安得不得了。
当我睡不着，想要找人说闲话时，她也总是耐心真诚地回答我，从不敷衍。
曾经我偷偷出宫去春风楼见清涟的时候，她一直暗中护着我，还帮我隐瞒了那么久，最后被我连累挨了残酷的刑罚卧床不得动，她也没有丝毫怨怼。
……
可是她现在却说，她不能再留在御前了，且当我询问原因的时候，她竟然还说，她不能告诉我。
我感到好气又好笑。
“姑姑……”我的目光骤然变得寒凉，“你忽然想要离开，是不是因为沈月琅？”
白芍罕见地不语，低着头，落在地上的眼神如同她头上的珠花一般冷脆。
“孤若是不许你走呢？”我咬牙道，“冤有仇债有主，沈月琅如今这样又不是孤与父后害的，她一回宫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而今还想将孤的御前掌印女官给支走？”
白芍抬起头，脸色煞白：“陛下……”
“姑姑莫要再多言，总之明日起你不许再去平乐观，孤会派别的宫人去照顾沈月琅。”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准是因为不舍得她，还是为了和沈月琅较劲，亦或者是二者都有。
白芍僵在原地，眼里满是痛苦。
我不知道她在痛苦什么，难道沈月琅回来以后，留在我身边，继续做她的御前掌印女官，就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么？
她艰难张口，哀求着傅怜道：“凤后，求您……劝陛下将奴婢调离御前，要么就干脆赐死奴婢罢……”
傅怜看着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抱歉姑姑……我不能帮你劝说陛下。”
我却觉得她说的这些话是在胁迫我，不将她调离御前，就要我赐死她，她究竟瞒了我什么？
她不将瞒我的事情告诉我，就别想离开御前。
我直接反驳道：“姑姑既然一心求死，不如自己寻个干净处去死了，何必要孤下旨，让孤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她忽然凄然一笑：“奴婢倒是想自戕……可是……”
话噎在嘴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倒不是真的想用这样狠毒的话逼迫她，只是我现在正在气头上，且因为她的执意离我而去，我感受到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从前她在我心里，是一个无所不能，又性情温和的长辈。
可是现在，我觉得这个朝夕相伴了我七年的人，因为沈月琅的回来，而变得十分陌生。
“凤后有喜，孤不想见血光，姑姑就算不想活了，在凤后生产之前孤希望你尽好自己的职责，莫要学那闺中男儿，动不动寻死觅活。”
我最终还是不忍，害怕她因为我的话，万一真的去寻死了怎么办，因为她也是个很一本正经的人，不会拿生死之死开玩笑。
傅怜帮我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姑姑，你是陛下信任之人，若是离开御前，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当差人选，旁人即使能力足够，但是终归不了解陛下的生活习性，多有不便。若能找到合适的当差人选，到时候再议罢。”
“……诺。”
白芍连看都不敢看我，低低地应了一声，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叩了三下。
一跪三叩，是仅次于三跪九叩最高最重的跪礼。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芍走后，我沉沉叹了口气，准备去沐浴更衣。
原先设想的御汤泉共浴，如今怕是不可行了，因为傅怜有了身子，我担忧自己会一时情难自禁。
大概还有十余天，就得启程回皇宫，能像现在这般逍遥的日子磕不多了。
入睡前，我与傅怜商量说：“兰辞，明日孤与你一同去见父后罢，咱们一起对父后撒个谎，怎么样？”
傅怜侧卧在我身侧，问：“什么谎？”
“就说……沈月琅她在外受苦，害了病，那日是一时不慎发了失心疯，她其实很想念父后，但是她的情绪容易激动，不敢再来见父后……”
“陛下认为父后会相信么？”
“孤这样说的话，父后肯定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兰辞与孤一同这样说，父后至少能信个八九分罢……”
语罢，我挪了挪身子，凑得离他近了一些，伸手抚上他的小腹，嘟囔道：“奇怪，里面不应该有个宝宝么，为什么孤摸起来，还是十分的平坦？”
“……今日才刚诊出的脉，尚未显怀，臣侍都毫无感觉，陛下又怎能触摸得到……”
“也对。”我将手收了回来，道，“从明日起，兰辞每一顿饭都要好好吃，听到了没有？”
“……诺。”
“孤原先不愿与你日夜耳鬓厮磨，孤觉得你应该需要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但是叶山茶不是说了么，这个时期的男子毕竟容易有小脾气……所以孤在想，等回了皇宫以后，孤干脆把书案搬去鸣鸾殿罢，日日照看着你。”
“陛下不用如此紧张，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臣侍看不见您的话，也许还不会生气……见着了您，也许气就不顺了……”
他竟然也学会了戏弄我。
我辗转起身，下榻穿鞋，佯装生气道：“好啊，兰辞嫌弃孤，孤不理兰辞了。”
傅怜撑着半边身子坐卧起来，似是被我的反应惊到，怔怔地看着我。
可其实我只是趁机下榻去拿了一把轻巧精致的团扇。
莽莽撞撞地重新上榻，我笑得脸上差点要开了花：“哈哈哈哈……兰辞不会以为孤又要生气了罢……”
“是……毕竟陛下时常生气。”
傅怜竟然还会拿话噎我，有了小脾气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让他躺下，自己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为他轻摇团扇，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道：“孤一点儿都不困，担忧兰辞暑热，先为你纳半夜的凉罢。”
这一声哈欠，出卖了我其实很困。
傅怜静静地看着我，并未回绝。
我喃喃道：“孤从前听人说，孕夫会喜欢吃酸的，兰辞也会喜欢吃酸的么……羌辽进贡了许多葡萄干，明日孤让她们拿过来给你，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谢陛下……从明日起，臣侍便开始喜欢了。”
我轻轻一笑：“过完六月就是秋天了，皇宫的御花园里有一处桂花开得特别好，到时候兰辞与孤一同捡拾桂花酿酒罢？”
“又……喝酒么……”
傅怜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
“唉，孤哪有那么坏，明年这个时候以前，孤都不会再让兰辞沾到一滴酒了。”
哪怕是酒劲最小的酒也不行。
浅尝一口，也许不会伤身，但到时候傅怜一醉，媚态横生，难受的可就是我了。
“那便好……”
“从明天开始，孤要开始给咱们的孩子想名字了，兰辞与孤一起想罢。”
“陛下未免也太着急了……”
……
夏日絮絮叮咛，我不知疲倦地为他轻摇团扇，直到他的呼吸匀长平缓，应当是睡熟了，我才歇下了手腕。
这应当就是岁月静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