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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角抵之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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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使臣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大毓的道理,直言道:“大毓不是一向自诩‘英雄不问出处’么,在下想给这个‘英雄’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不知大毓陛下可应允?”

    傅怜在我身边侍坐,对我微微摇了摇头。

    傅怜的意思是,不要答应,恐怕有诈,让奴隶与武士相斗,传出去一定是件贻笑大方的事情,在场的武士或许为了不驳我的面子勉强答应,但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我看了看那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奴隶,裸露的衣衫处还有纵横交错的血痕与伤疤,简直是触目惊心。

    重重的铁链拴住了她的脖子和手,满头脏污的头发遮盖了她的面容,看着像是许久未洗过澡和头发,她往那儿一站,苍蝇都围着她乱飞。

    奇怪的是,她不是个奴隶么,为什么我总感觉她头发下的嘴角在笑,还是非常轻蔑的笑。

    而且这个人,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鬼使神差地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若你这个奴隶真的能夺得魁首,那便送予孤罢,孤的惜才之心众所周知,使臣若是能够答应,孤便允了。”

    突厥使臣笑道,还出乎意料地恭恭敬敬对我行了礼:“这是在下送给陛下的礼,陛下若能喜欢,是在下的幸事。”

    我忽然想到围猎时与她狭路相逢,我用靴子挑起她的下颚羞辱她时,她说给我备了一件礼物。

    突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场场角抵下来,最骁勇之人当属虞兰的武士,羌辽、大毓、南疆的勇士接连败下阵来。

    当虞兰的武士与突厥带来的奴隶对战时,惊呆所有人的是,那瘦骨嶙峋、一看就天天吃不饱饭的突厥奴隶,竟然没有逊色分毫,而且她的身法奇怪极了,不是突厥常用的抱摔,而像从前我学武时,太保教的身法。

    可是我开始学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根基太差,武力只在寻常人之上,里面更深层次的学问,我并不懂,如今也只能看得个皮毛。

    我蹙着眉,静静地看着这一场表演,到最后,竟然有了以命相搏的趋势。

    虞兰人的脾气都不太好,虞兰的武士觉得自己被折辱在先,被这个奴隶各种戏弄在后,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了些蛮力,将那人的手骨生生的折断了。

    那个奴隶的身体看着就像干柴一样,骨头更是脆的不行,她能坚持这么久,已经让人叹服,没想到她的手骨被折断了,连叫唤也不叫唤一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胜负已定,虞兰胜,突厥败。

    虞兰的武士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分了,停手告罪道:“陛下……她的骨头太脆,不能经受重力,小人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我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无妨,虞兰的武士果然不负众望,今日这魁首是你应得的,不过突厥的勇士也很让孤惊喜,同赏罢。”

    这样的封赏,一碗水端平,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虞兰的武士很高兴地跪下谢赏,但那个突厥奴隶却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那是冷血动物才有的眼神,比如蛇,幼时我在冷宫捉到蛇的时候,那蛇也是这样盯着我看的。

    这一瞬间,我感觉这个人的眼神好可怕。

    白芍却看出了神,一般这个时候,她都会训斥在我面前失礼的人的,但是这次她却沉默了,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突厥奴隶。

    阿柿见状,赶紧道:“大胆!你是聋子不成,陛下封赏,理应跪谢,还不快跪下?”

    那个奴隶依旧站在那里,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地上下打量,冷漠至极。

    我颇有不悦,我本想给她锦绣前程,可她却这样忘恩负义地对我,难不成是和突厥使臣一起来当众羞辱我的?

    周遭的羽林卫执着廷杖过来打她的膝盖弯子,那个奴隶被迫跪下,却又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廷杖再次落下,她复又站了起来,只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这是什么混账东西?

    白芍这时躬身道:“陛下,此人面容脏污,衣衫褴褛,不宜接受圣恩,奴婢恳请您让人将她带下去,仔细收拾一番后再来面圣。”

    我刚想说,实在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打杀算了,可是傅怜也说:“姑姑说的在理……陛下,您先将她带下去罢。”

    我感觉他们二人话里有话,只是不好当众与我直说。

    我忍下怒气,道:“来人,把此人带下去收拾一番。”

    羽林卫拖拽着那个突厥奴隶走了出去,那个奴隶全然像个聋子与木头一般,任由别人拖拽着她出去,在出去前,还回眸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嘲讽。

    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好好的一场宴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行完封赏之后,未等那人收拾好出来,我便提前散了宴席。

    众人散去后,我还留在平乐观里闷闷不乐,问傅怜道:“兰辞,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维护的,孤好心给她前程,她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让孤下不来台,孤何时竟要……对这样的人也忍气吞声?”

    傅怜的神色却显得十分为难,道:“陛下……她的眼睛,与臣侍的一个故人很像。”

    白芍站在一侧不说话,我发问道:“姑姑,你呢,你是因为什么劝阻的孤?”

    白芍道:“回陛下,如果奴婢没有看走眼的话……她应该是……先太女月琅。”

    什么?

    沈月琅?

    她不是战死在五王之乱里,尸骨无存么?

    我忽然一惊,尸骨无存本来就是个生死未定的事情,只不过人们都以为她死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沈月琅,她一个大毓太女,怎么会去突厥当奴隶,一消失便是七年?

    我从座中站起,提着繁重的裙裾,走进宫人将她带去洗漱更衣的内室。

    猛地推开门,一张与我生得五分相似的清丽容颜展现在我眼前,也许是受了多年风霜与日晒的缘故,她的皮肤看着并不好,干枯且多细纹,眼神依旧冷冷。

    她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屏退宫人,蹙眉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眼前的人罕见地开了口,嘴角带了抹讥笑:“白芍没有告诉你么?”

    原来她不是哑巴。

    “你是沈月琅?”

    “是。”

    我咽了咽口水,心中从来不似现在这般没底气,她看着并不喜欢我。

    “孤不是你的仇人,你没必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孤。”

    “对啊,你不是我的仇人,你不过是个窃贼。”沈月琅拖着她骨头被折断的那只手臂,眼神依旧冷得不像话,“你窃了我的父后,我的江山,我的夫郎。”

    “你是不是有病?”我怒道,“是孤害得你这样么?”

    “你应该是冷宫里的那个贱种罢,被藏得那么隐秘,连父后都不知道呢……可母皇却偷偷地告诉过我,她不忍心杀你,但是你活着实在太让她耻辱了,她许你活到我即位,让我到时候再赐你一尺白绫。真是荒唐,母皇当年弃如敝履的男人生下的卑贱东西,最后却继承了她的江山……”

    “你住嘴!”

    “怎么了,恼羞成怒了?”沈月琅继续讥笑着,“让我猜猜,你生父,那个下贱的爬床奴婢,是不是已经被赐死了?他若不死,你怎么即位呢?”

    “不许你辱孤的阿父!”

    我猜到了她兴许是在故意激怒我,可我还是没能忍住一掌落下去,扇了她的脸。

    姗姗来迟的白芍看呆了眼,破天荒地阻拦了我:“陛下……陛下不可……您不能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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