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上林围猎(三)
身下的马儿也受了惊,嘶鸣阵阵,抬起前蹄似是要将我甩下去,我一时难以握住缰绳,生生地坠了马。
“啊——唔……”
我没忍住惨叫一声,捂着摔骨折了的手臂,试着伸手去拿坠落的弓,却再也拉不动。
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历代帝王围猎,只围野兔和野鸡了……
“保护陛下!”
众人高喊着,而那野猪仿佛认得我是给它背后放箭之人,当即就调转它那庞大健硕的身躯,撒开蹄子吼叫着冲我袭来。
我捂着伤手踉踉跄跄地站起,却又被密林的枯枝绊倒,众人为怕误伤,不敢搭开羽箭随意乱射箭,只能以身作墙抵挡。
而野猪的眼里却只能瞧见我身上的那一抹明黄,铁了心地要报仇雪恨一般,冲破人群直奔我而来。
什么野猪成了精啊!
啊啊啊啊,这个东西长得太丑了,别过来啊,别咬我!
从前我好像听人说过,说野猪最是记仇,你不招惹它还好,一旦招惹上,就算跑到树上去,它也要拼了老命地将树撞断,让人无处可逃。
就算最后大难不死,被这么个丑东西咬上一口,我也会留下一生阴影的!
在我以手臂挡脸之际,那野猪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哼哼唧唧的,忽然就倒了下来。
一把浮云刀从它的脖颈扎入,贯穿了它的身体,它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鼻腔里还喷洒着热气。
抬眼时,我看到被溅了满脸的云崖。
他一脸冷漠地抽回手里的刀,纵使脸上神情看着冷漠,眼底却也让人瞧出几分惊慌。
众人皆庆幸是虚惊一场,没等我回过神,她们便一个个地跪在地上叩首告罪:“陛下,臣等护卫不力,恳请陛下降罪……”
这厢我却没有精力管她们,我的手折了,虽然站了起来,但只能保持着垂手的姿势,稍稍一动就格外的疼。
云崖从地上捡起两根枯树枝,撕了自己的衣袍,不由分说地将我的身子拽过来,将我折了的手臂固定住,满脸不悦,明明就想训斥我,却因为闲杂人等太多,不得不给我留面子。
“哈哈……意外,这是意外……”
“野彘的眼力不好,陛下的第一箭,不应该射那孽畜的脊背,应当射它的眼睛。”云崖皱着眉,用撕下来的布条在我手臂上捆了个结。
我险些吃痛叫出声,但因他脸色不好,不敢在此时矫情叫唤。
他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一箭就能射死的大兽?”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射杀野猪……
底下有个人偷偷抬眼,附和云崖道:“是啊是啊……云大将军说的极是,射杀大兽,若非天生神力,一箭是很难射死的……”
云崖脸色变得晦暗,握着手里的刀柄,狠戾地折回身,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无知莽撞,不懂其中学问?”
那人不敢再说话了。
“陛下万金之躯,尔等保护不当,还敢在此推诿责任!”
云崖的声调极凶,那人被他吓住,哆哆嗦嗦地埋下头,伏在地上,不敢再抖机灵。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静静地作壁上观。
那个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没看见云崖满脸杀气,在极力压制怒火么,她还敢往刀口上撞。
真是勇士啊,佩服佩服,我都不敢说话,她还上赶着讨骂,当真活该。
历代帝王围猎时,也曾遇到过大兽袭击,好在身旁的人拼死护卫,也能算得上有惊无险,若是帝王有什么不测,她们被诛连的,可就是九族。
我想要翻身上马,可因为伤了一只手,使不上力,回头看向云崖,干巴巴地笑了笑。
云崖这才不再与那人计较,满脸都写着“看你这点出息”,单臂将我托上了马。
明明他小时候的力气也没这么大呢,从军这些年,都历练到了什么啊。
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虽然我的手伤了,看着很是狼狈,但好歹猎物到手了,也算是得了些心理安慰,骑马出山林的时候,却正好撞见了突厥的队伍。
突厥使臣……竟当真射杀了一只猛虎!
那倒霉的吊睛白额大虫被好些个人抬着尸身,咽喉处还插着羽箭的箭尾,嘴角留出鲜血来,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大虫怎么不给我遇上呢,它肯定不及野猪那般皮糙肉厚,我便不至于将自己搞得如今这般狼狈。
扯了扯手里的缰绳,迫使马匹停下后,我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等着她们下马行礼。
可谁知她们只顾着互相嬉笑,嘴角说着我听不懂的突厥语,朝我这边指指点点起来,神情傲慢至极。
她们是不是以为,此刻不在朝堂之上,所以连面子都懒得做了?
云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从我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细眯了眯眼睛,对准了那突厥使臣的头顶,电光火石一瞬间,羽箭“嗖”地一声射进了突厥使臣的发髻。
突厥使臣捂着自己插了羽箭的发髻,脸色大变,浑然不见方才的嬉笑之态,嘴里骂出几句突厥语,而后又改口用中原话道:“在下身为使臣,代表的是尊贵的那罗大汗,大毓陛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笑了笑,觉得很荒谬:“原来是使臣,孤还以为又见到了一群眼力不好的野彘,正想射杀几头用作晚上的加餐呢。”
她们摆明了没将我、也没将大毓看在眼里,两国外交,大毓一向以礼相待,但别人可不一定会以礼还之。
突厥使臣勒紧缰绳,眼光五分怨毒、五分垂涎地落在了云崖身上,笑道:“这就是大毓重用的虞兰将军么?早前就听说是个生了一对妖瞳的年轻男子,虽说是不详,但也实在美丽,难怪能迷惑大毓陛下,启用男子为将。”
她身后的人也跟着附和起来:“男子能有功勋,本就是个笑话,说不定是床上的功夫好,平白受了抬举!哈哈哈哈哈……”
云崖的异色眼睛,是他讳莫如深的事情。
毕竟这世上从来没有人的眼睛能生得像白猫儿一般,一只是金的,一只是蓝的,他因为这双眼睛,自在虞兰起,就受尽了嘲讽与冷眼。
有人说,因为虞兰王与大毓男子交合,违反王室血脉纯正的规则,惹怒了修罗蜚天,才会生下他这个异瞳的“妖物”,云崖出生时若不是虞兰王鼎力相护,一定早早被烧死了。
我悄悄打量云崖的神色,他神色如常地冰冷,可我知道当众被人揭露老底的滋味儿有多难受。
“使臣,你擦亮眼睛看看清楚,这里是谁的国土。”未等云崖开口还击,我便先说话了,“昔年大毓使臣远足突厥,传授纺织技艺,撒播粮种,突厥子民才有衣可蔽体,有小麦可食。”
我叹了口气继续道:“罢了,蛮夷之人,想来也不一定听说过中原有个词叫‘狗仗人势’,又有个词叫‘忘恩负义’。”
“中原人,就是心地险恶,说话也喜欢兜圈子,不像我北国用力气说话!”
力气?喊打喊杀的蛮力么?
“你知道,为什么大毓既有精美的绫罗绸缎,又有华贵的金银玉器,百姓阖家美满,邻里守望相助,民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人才么?”
她肯定不知道,因为她们“北国”只有活着的强者和死了的弱者。
那就让我告诉她。
“因为中原人骨子里的温良仁善,勤劳尚礼,使得我们不喜战争与杀戮,你们代代厮杀、四处迁徙,而中原人代代积累、安土重迁。你们纵然善战,那又如何?几十几百年后,突厥也许族灭,而中原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