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并无大碍(一)
六月暑热,按照往常的惯例,帝王可携带后宫侍臣一同前往上林苑避暑,届时还有与臣子和各国使臣的围猎活动,夏天热虽热,却是一年当中最有意思的一个时节。
上林苑确实是一个好去处,我记得那里面还有一处温泉,到时候带上我的好兰辞……
咳咳,不成,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女官一定会在簿子里痛斥我“白日宣淫”的,我不要脸便罢了,不能拉上傅怜一起受这样的指责。
但是嘛……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白日里不行,晚上点了烛火还是可以悄悄的在御汤泉这处好地方做点什么的……
“陛下,您这本折子已经批了一炷香的时辰了……”阿柿恭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撑着脑袋,不知何时已经想入非非了,被阿柿这么一叫唤我如梦初醒,笔尖上的墨汁都已经浸到纸张上了。
为了挽回尊严,我一拍她的脑袋道:“孤在思索大事,休要打断!”
“诺……奴婢知罪。”阿柿很是委屈。
看着手里的折子,批复着上林苑的准备事宜,想着若是可以只带凤后一人同去上林苑便好了,但是这样不大合规矩,容易落人口舌。
擅专的罪名,我也不想他们给傅怜扣上。
至于具体带哪几位侍臣一同前去避暑,就由傅怜决定罢。
再翻开下一本, 上面写着对河东王家眷与亲族的处置,谋逆当诛连九族,稚子没入教坊司为官伎,稚女发配边疆为奴。
我手里的朱砂顿了顿,最终只勾画了其中三族:“诛父、母、夫三族,以儆效尤。”
河东王造的许多孽,她的亲族家眷肯定受到其中的许多优惠,既然惠及,也必当祸及,况且对百姓敲骨吸髓的又不止她一方王侯,其他贵族都抱着侥幸的心态躲着藏着,若非犯谋逆,甚少有罪名可以诛连人九族的,此番念及她并未起谋逆之心,也无需让更多与她关系不大的人送命。
诛连三族,已是我对她最大的仁慈。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冯簌呢?”
“那个小子?”阿柿想了想,回道,“他在侧殿洗衣裳罢,这几天都沉默寡言得紧,从前见着他,他还要牙尖嘴利地与奴婢犟嘴,这几日闷不吭声,反倒奇了怪了。”
“他也有功劳,唤他过来,孤要赏他。”
阿柿心下奇怪,想着冯簌能有什么功劳,却还是应了“诺”。
没过多久,那个瘦瘦小小的家伙就被带过来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恭请陛下圣安。”
我放下手里的笔,笑道:“此番河东王伏诛,簌簌可是立了大功,你说一说,想要什么赏赐罢。”
冯簌的眼睛亮了一亮,赶紧问道:“什么赏赐都可以么?”
“当然,孤一言九鼎。”
他捏了捏衣角,恩典却不是为自己求的:“奴婢想……想为奴婢的阿父,求一封和离书。”
我想了想,回复道:“天子也难管百姓家中事呐,若是你母亲不愿,孤怎好强求?”
“她愿意的,只要钱给的够,她什么都愿意的!”冯簌红着眼睛,咬牙道,“奴婢只想要这一个赏赐……”
“可是这样的话,你阿父的日子也许更不好过了,即便是和离而非遭到休弃,也会受到许多人白眼的。”
冯簌憋着眼泪,眼睛又像小狼崽子那样凝着满满的恨:“阿父他已经……病逝了,在奴婢进宫之前就病逝了,那天,奴婢骗了您……”
他追着我马车跑的那天,分明说他父亲的病有了好转,没想到是骗我的,他这个人骗起人来还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冯簌又道:“阿父临行前曾与我说,莫要再留在母亲身边,应当自寻个前程好好地活下去,于是我连日在京城巷口徘徊,母亲欠了债,将我抵给了别人,我便日夜躲藏着,好不容易那日遇见了陛下……”
阿柿出言打断:“什么‘你’呀‘我’的,在陛下面前,又愈发没规矩了。”
我眼神示意她噤声,随后又道:“好了,孤知道了,这件事,孤让林修撰去为你办。这只能算是孤答应你的赏赐,还有凤后的,你还想要什么?孤代凤后一同赏赐于你。”
“……奴婢想识字读书,就像凤后那样”他认真思索着,眼睛依旧红红,却在这一刻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来,“只有一张脸好看,最后除了沦为权贵的玩物,根本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奴婢不想自己脑袋空空,奴婢想成为像凤后那样的人。”
让冯簌读书,其实不是难事,开个特例便罢了。
可大毓历代以来,都没有收容男子的学堂啊,即使是富贵人家,也是请人在私塾授课,私塾念完便不再上学了,没有机会深入学习学堂里讲习的经书……有多少精灵毓秀,都被埋没了呢。
这倒戳中了我与傅怜的痛点,鸿胪山寺上,我们都感慨过这个问题,即使朝廷鼓励,底下的人也一定会怨声载道。
“孤允了,这事儿着内廷去安排罢。”
冯簌告退后,宫人领着叶山茶进来为我的胳膊换药。
我蹙了蹙眉道:“孤这伤到底要多久才好啊?”
“回陛下,快了,快了……”叶山茶瞧我面色不善,整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她解开我原来的绷带,我仔细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口与结痂,闷闷不乐道:“这伤不能沾水,也不能拉扯,可把孤憋死了。”
叶山茶听不懂我的弦外之音,赔着笑脸,认真严谨地更换着绷带:“陛下的伤口不深,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
我挑了挑眉,问:“如果孤要去地上俯卧一番,练一练臂力呢,可会把胳膊上的伤崩坏?”
“恕臣直言,陛下的伤真的不深,就算微臣没有来上药,它自己就能长好……”
“叶医官,此言当真?”
注视到我不怀好意的目光,叶山茶感觉如芒在背,结结巴巴道:“微臣……微臣不敢打诳语……”
“口说无凭,孤要你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再摁个手印,证明孤的伤没有大碍!”
我甚是激动,拿来笔和纸,直勾勾地盯着她,叶山茶被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笔,冷汗直冒,在纸上写下:“陛下龙体康健,并无大碍,俯卧皆可如常,无牵动伤口之忧。”
叶山茶此刻估计在寻思圣心难测,为什么前几日还要她说我伤势严重,到了今天又要她说我伤势并无大碍。
我拿起她刚写完的纸,反反复复地看了看,心中很是满意:“好了,你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