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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云胡不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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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爱亦生忧,由爱亦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所有的忐忑与试探,都来自于我害怕被他拒绝的心情。

    我不敢问他心里的人是谁,我怕他又对我说出一段冠冕堂皇的话,又或者是别人的名字,所以我不敢那样问。

    我只希望他能看在我喜欢他的份上,能对我多一些在意,就像一个真正的夫郎对他的妻主那样。

    傅怜听到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像湖水被春风吹皱一样,漾出丝丝缕缕的微光,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我,仿佛下一刻就会说出我期待的那个答案。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很平静地问我:“臣侍斗胆,敢问陛下所说之心悦,是何种心悦?”

    当然是自年少时就铭心刻骨的心悦,因为害怕忘记,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要反反复复地心动与心痛。

    “能有何种心悦?就是女子之于男子的心悦,孤可从不对人轻易说‘心悦’二字。”

    此时此刻,我失去了我引以为傲的厚脸皮,当着他的面说不出来那些动人的情话。

    “那请问陛下,您心悦臣侍什么呢?”

    仿佛刚才我从他眼里瞧见的微光都是错觉,顷刻间,他又回到了平时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这要我怎么答,喜欢就是喜欢了,哪要什么理由,喜欢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事情。

    “孤瞧你哪里都好,怎么了?”

    “再问陛下,您说心悦臣侍,是一时心悦,还是一世心悦呢?”

    “自然是一世心悦,一心一意只待你好,不会再把旁的人放入眼里了……”

    傅怜平时不是不爱主动说话么,没想到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像吃错了药一般,咄咄质问于我。

    我看着已经有些不太开心了,他却浑然不惧怕我,语气依旧平和又温柔,温柔得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上赶着丢脸的小丑。

    他说:“陛下,有些誓言很珍贵,一生只能对一个人许一次。您现在对臣侍说这样的话为时尚早,您是帝王,后宫所有的男子都是您的附庸,您今日可以喜欢臣侍,待您来日厌倦,您又会喜欢上其他人,这本无可厚非。但您若对臣侍许下了这样动听的誓言,臣侍会当真,日后您再喜欢上别人,臣侍会很难过。”

    傅怜也会难过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你又怎知……孤不会……”

    如鲠在喉,我的舌头在嘴里也像变钝了一般,他的话简直是无懈可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以后。

    我不甘心被他这样牵着鼻子走,咬了咬牙道:“你竟敢这样同孤说话?孤是你的妻主!”

    “陛下是臣侍的妻主,尊您爱您,这些都是臣侍的本分。”

    我看着他未起波澜的脸,十分不悦:“孤才不想听你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孤是哪里待你不好了么,孤抱着一腔真心与你倾诉,你就这样对孤?”

    “可是您都未真正懂过臣侍,臣侍真正的模样,也许会令您生厌。”

    好啊,我不懂你,就萧如玉懂你是不是?

    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让我朝思暮想、一见到就非常欢喜的脸,我的手都快被气发抖了:“你倒是说说,你是怎样的,孤怎样就不懂你了?”

    “臣侍从来就不是一个内心真正恭顺的男子。”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一双美目情意荡漾,明明看着该万分惹人怜惜,说出来的却全是大逆不道之语。

    “您想要臣侍像宋美人那般对您真心顺服,日日翘首以盼您的恩宠与临幸,倚靠着帝王的垂怜而活,又因旁的男子得到了您的青睐而情不自禁争风吃醋,最后将自己活成宫闱里怨夫的模样……臣侍做不到。臣侍也不是一直在闺阁里本分待嫁的男子,臣侍去过终年冰寒、山脊连绵的塞北寒木峰,也去过黄沙漫天、夜升北斗的月眼戈壁,也去过青砖绿瓦、红莲满江的江南姑苏。臣侍知道天道待男子凉薄,外面的天地本该万分辽阔,可许多男子终其一生,都只能困于一方小小的庭院,将命运的盼望寄托在未来妻主的身上。即使妻主见异思迁,动辄打骂,他们也只能低眉顺眼,万般忍耐……可是臣侍不服。”

    我被他的石破天惊之语给震住了,久久未能缓过神来,他是疯了么?

    女尊男卑,妻贵夫贱,是世间常理,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内心真正恭顺的人,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离经叛道至此,这些话一旦被第三个人听到,可就是妖言惑众的死罪!

    傅怜到底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疯了不成?”

    “臣侍没有疯……臣侍不敢轻贱陛下的心意,听到陛下说心悦二字,臣侍很高兴,也愿意敬您爱您……但恕臣侍做不到真心顺服,您是身为后宫之主的帝王,臣侍一旦真心顺服,就会生妒生怨,最后也就会……万劫不复。”

    这个傅怜……他总是有千百种法子噎我气我……

    我气恼道:“孤才不要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孤同你说喜欢你,你欢欢喜喜地接受了就是,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孤被宋美人叫走那日,多么希望你显得在乎孤一些,可是你偏不,孤难受极了,所以孤才希望你可以像宋美人那样,显得在乎孤一些!”

    “臣侍若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以后一定照着改。可您是上位者,喜怒无常,一言定生死,你强求臣侍真心顺服,让臣侍以后因您生妒生怨而不敢言,对臣侍来说,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我像看一个怪物那样看着他,明明不想用话伤他,却因为被他气得丧失了理智,口不择言道,“你想要看的书,孤都许你看,你想要做的事,孤也全都允你做,孤这个妻主难道做得不好?就算孤现在喜欢你,日后再喜欢旁人,将你弃如敝履,你又能拿孤怎样?孤就是喜欢宋美人的真心顺服,你不屑求宠,也不齿献媚,莫不会以为这样孤就会高看你一眼罢?”

    傅怜的目光清明至极,仿佛罗尽了世间众生相,我的愠怒暴躁也好,气急败坏也罢,在他眼里,好像都是很可笑的姿态。

    我等着他的答复,他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似乎是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真真儿是我最讨厌的模样。

    我气极反笑,用凶恶的眼睛掩盖住自己一片真心被误解的伤心,厉声道:“跪下!”

    他二话不说,掀开衣袍的前摆,没有丝毫犹豫地直直跪在了我面前,脊背依旧挺拔,宁折也不弯。

    “凤后,妻尊夫卑,你可认?”

    “认……”

    “现在,将你大婚之夜认错时说的那段话,再说一遍。”

    他的喉结滚动,知道我在故意羞辱他,他却毫无办法:“身为人夫,应以妻为主,以妻为荣,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直到这一地步,那双眼睛也依旧无憎无恨,可我却是恨极了。

    高岭之花是么,现在也已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他终究将我想得太过良善好说话,天子的威严,岂容这般挑衅。

    我捏起他的双颊,迫使他抬头看我,一字一句道:“那现在便请凤后,尽一个侍臣服侍天子的本分罢。”

    傅怜的眼里露出些许错愕,稍稍睁大了眼睛,涌动着我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脱了你的衣服。”我粗暴地甩开手,因为力道太大,他的身子晃了晃。

    我再没有心思与他说道理,他不是觉得我无法用强权使他真心顺服么,他不是不屑祈求帝王的恩宠么,我倒要看看,他能与我强硬到几时。

    见他怔住,脸上染上惨白的灰还,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受欺美人图,我按捺住心中的难过,厉声道:“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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