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有母似无母(四)
自那时起傅怜就明白了,他的母亲恨他,这笔恨,是他做得再好、再讨他开心都无法抵消的。
他这一生都无法如弟弟妹妹那般得到母亲的呵护,他羡慕着弟弟妹妹们能被母亲牵着手,一大一小地在庭院中走,而他,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同时又明白,对于处心积虑要找你错处的人来说,解释就是狡辩、是强词夺理,与其争辩,不如不辩。
每当他再遇到咄咄逼人的诘问时,他藏在袖中的手,就会不住的抖动,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天,傅雪霖明知他受冤、依旧要厉声责问他一般,再用戒尺将他本就血流不止的手掌心打得血溅横飞。
秦满见他回了院子后一滴泪都未落,预感到大事不妙,却无能为力。这是心病,小小年纪就被迫懂了这世间许多事,其实并不好。
秦满瞧着这个最是仁善的孩子慢慢长大,饱读诗书,写了许多好策论,且出落得越发倾国倾城了,心中感到欣慰。只可惜,他的小兰辞越来越不快乐。
渐渐步入中年的傅雪霖也不似当年那般不可理喻,她与傅怜之间逐渐有了些正常的交流。她看着这个十分像顾长容的儿子,想问他近来学业可好,身子有没有长高些,傅怜的眼底却只有一片冰霜,看不见丝毫温暖的色彩。
他尊她、敬她,却再也不爱她。
……
“陛下,草民的故事讲完了。”
我微微一怔,“啊”了一声,将托着脑袋的手收了回来,心中犹如五味杂陈。
我故作淡定道:“傅相与凤后的家事,还真是新鲜呢……”
“陛下,如果可以,草民想恳求您,是不是能待凤后好一些……”秦满看着我,眼中满是惋惜,“这个孩子他什么都好,只是不善言辞。今日进宫,见他孑然一身在宫里,犹如浮萍无处可依,而今忧思更重,草民心里亦不是滋味。”
“孤……”
我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待他不好,可又没道理可讲,毕竟我新婚当夜就责打了他,又故意为难他、不给他书看,种种行为真是卑劣极了。
白芍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宫门即将落锁,还是先送秦相公出宫罢。”
我点头允可,却在人散去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混乱中。
我忽然发现,我记恨的不仅仅是傅怜的背弃,更多的是他的不解释、不作为,仿佛我记不记恨他,他都不在乎,他也丝毫不渴求我的原谅。
可如果是因为蒙受阴影,而不善言辞呢?又或是再有别的什么其他苦衷……以我和傅怜朝夕相处的四年的认知,我应该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因为一时负气,不断自欺欺人了许久。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年荒唐极了。
“姑姑……如若一个人从小丧父,又被母亲仇怨,继父不喜,那他心里是不是很苦、很不快活?”我拨弄着桌上的吊兰,思绪早已云游出了紫明殿。
“应该罢。”
“可外人瞧着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在孤年少时,他还偷偷给孤带糖吃,从不嫌孤愚笨,温柔细致地教孤写字,还教孤不要怨恨父后、要爱万民……”我拈下一朵兰花,心里某处地方像被针扎了一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说来可笑,我对世人皆宽容,唯独对他狭隘。从前身为他的学生,而今身为他的妻主,为了一口气,与他较劲至今,实在有些幼稚可笑。
“孤不应该那样待他的……他原先待孤也好极了,看着孤时满面春风,可这次大婚,他看孤的眼神也没有从前那样温和了,好似孤与他只是君与臣、妻与夫……”我轻轻一捏,手上的兰花被我挤出了些许汁水来。
白芍轻笑:“那陛下以后就待凤后好一些罢。世道以妻为尊,夫为卑,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能有此自省,已经非常难得,也毋须太过自责。”
而今天色太晚,我再想去栖梧宫,也怕傅怜早就睡下了。
“姑姑,凤后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回陛下,是明日。”
我震惊:“明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知会孤,宫里难道不设宴的么?”
“后宫诸般事宜已交由凤后管理,凤后交代过内廷,说他从来不过生辰,就也毋须铺张浪费大肆操办。”
阿柿万分欣喜:“陛下,不操办才好啊!您若是专程去庆贺,凤后一定泣涕涟涟,感动得无法自拔,然后拜倒再您的石榴裙下,诶嘿嘿嘿……”
我一拍她的脑袋:“你未免想得太肤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