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婚（一）
帝后大婚的礼仪极为繁琐，我休沐的十天里要做的事情，除了批改奏章之外，就是学习大婚的礼仪。
真到了三月初十这天，我与傅怜穿着绣了龙凤呈祥的大红错金礼服，一同站在祭坛上，嘴里念着祝文，接受百官的朝拜、万民的瞻仰。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敬拜皇天之祜，薄薄之土。乘天之神，兴甘风雨……”
也许是因为我的心绪不宁，明明早就将祝文背得滚瓜烂熟，这一刻却很难再想起后面接的是什么了。
还好傅怜是个靠谱的人，他不仅将祝文背得连贯，声音还温润清亮，我尚且能混着他的声音滥竽充数。
他似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将语速稍微放慢了一些，中间的停顿间隙也稍稍长了一点，我刚好可以跟上他的节奏。
“……维嘉仁七年三月初十，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敬拜迎于东郊祭坛。”
终于结束了祭天祝文，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将手里握着的三炷香插入眼前的香炉里，从头到尾，我都故意不去看他，可是我的余光却没忍住要偷偷打量。
据我观察，傅怜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可惜他每次都是淡淡地一眼扫过，只是为了避免与我冲撞罢了。
繁琐的婚典仪式终于结束，走下祭坛后，按照祖制，我还需与他同乘一架鸾车前往太庙祭祖。
我不想娶他，他也不想嫁我，可是人前我们又必须装得和睦恩爱，真是好生讽刺……
装饰了红绸的鸾车静静地停在我们的面前，驾车与随行的内侍宫人都换上了精致鲜亮的吉服，头上戴着重大节日才会装饰的缨冠。
在鸾车前提着花篮的是一对七八岁左右的金童玉女，眉心用胭脂点了痣，看着像年画娃娃，冲着我与傅怜甜甜道：“陛下凤后请上鸾车！祝愿陛下与凤后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这两个小娃娃是从世家儿女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容貌好、口才也好，见到我也不害怕，按照惯例，当赏。
我抿出一个微笑:“真是好孩子，来人，赏。”
白芍端来一盏金器，里面盛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金稞子，我抓起一把亲自放入他们二人的手里。
小女娃手里捧着金稞子，甜甜地笑道:“多谢陛下！陛下生得好看极了，凤后也生得好看极了，陛下与凤后，一定会生出这世上最可爱的娃娃！”
当着我与傅怜的面说这话，我尴尬得只想脚趾抓地。
可毕竟童言无忌，我并不计较，反而俯下身子，揉了揉这个小女娃的脑袋，莞尔道:“承你吉言，多谢啦。”
随后我在宫人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上了鸾车，傅怜紧随其后，上车后坐在我的身边，我们十分默契地挨着两边紧紧坐着，在中间空出一条界限分明的楚河汉界来。
他不与我说话，我也不与他说话。
围观的百姓一路高声呼喊着“陛下万岁”“凤后千岁”，目送着挂满了珠帘的鸾车驶入皇城，欢声笑语充斥着京城每一寸角落，当真是热闹至极。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减赋三成，还为他们向上天祈求了风调雨顺，如何能不高兴呢，也许只有我与傅怜不高兴罢。
我没忍住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端庄持重的傅怜，想看他是不是同我一般怏怏不乐，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他也往我这看了一眼，四目相对时，我与他都很是尴尬。
他惑人的瑞凤眼浅浅眨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我则假装自己是在东张西望，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然后将脸撇向一边，去看鸾车外的景致。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还真是适合成亲。
绕了大半个皇宫，最后终于到了太庙，我扶着宫人的手先走了下来，驻足等了他一会儿，待他也走下鸾车，我们这才一起进了太庙。
我与傅怜一同跪在大毓先祖的牌位前祭拜，众人则全部候在门外，寂静空旷的房间里，只能听到我们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我朝先祖拜了三拜，起身后，我对他说：“以后除了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你不许亲近孤，孤也不会与你亲近，可明白了？”
傅怜还跪在垫子上未起身，脊背挺得直直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未离开过，听完我这一番言语后，他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声“诺”，姿态十分谦卑。
不为自己辩解，也不觉得不公，真不愧是他傅怜。
有许多想要质问的话都噎在了心头，比如他为什么不愿嫁我，是因为同样憎恶我还是因为心里有了别人，又比如……他后面还有没有受到傅雪霖的责难，是否有落下病根……
可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让我越看越气，明明他跪着，我站着，但他依旧在无形地压迫着我，好像下一刻又会拿起戒尺训诫我一番。
三年未见，他这个人还是这么无趣执拗得紧。
我不再管他，径直出了太庙，百官尚在昭阳殿等我开宴，我与傅怜的独处太让人窒息，还是快些去吃宴席为好。
天子婚宴的席面自然是最好的，每一处落座上，都摆了时鲜的山珍海味。
除了大毓的朝臣，各番邦小国也都派遣了使臣前来祝贺，带来了大大小小的贺礼几十余车，每个人脸上都笑意满满。
源源不断的人向我敬酒，我饮了一杯又一杯，她们看着是那么的开心，今天又是我的大喜之日，我没道理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给她们看。
不过后面我的酒饮得有些过多了，暂时离开昭阳殿，屏退宫人去庭院中吐酒，外头月色融融，晚春的凉风已不那么凉了，吹在人脸上很是清醒舒服。
我扶着一棵大柳树吐了好一番，却看到前面的亭子里背对着我站了一个人，那个人没有束发，长发微卷，身形精瘦，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则挎着腰间的大刀。
那个人是在看月亮么？
我醉醺醺地往前走了几步，笑嘻嘻道:“好大儿……你怎么不在昭阳殿内喝酒吃菜啊……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嗝，看月亮啊……”
他的身形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后转了过来，我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近，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好被他上前接住了。
我扶着他的手稳了稳自己的步子，歪头打量着他的脸，却看到他的眉头并不舒展，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伸手想要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嗝……我以为人人都开心，就我不开心，原来……你也不开心啊……”
他待我站稳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道:“陛下，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去醒酒，不至于耽误洞房花烛。”
“还行，还行……”我摆摆手，也往天上看了看，嘟囔道，“今儿这月亮……嗝，都不圆 ，没有什么好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