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蚕灾(二)
历朝历代,皇宫里都会设立桑蚕室,《礼记》中载:“公桑蚕室者,谓官家之桑,于处而筑养蚕之室。”
但在礼法上,只有凤后有养蚕之仪,每年春天由凤后带领各侍臣与各侯的正夫行亲蚕礼,祈求风调雨顺。
我即位这些年,一直忙于国事,不曾有后,也不曾有侍臣,鸣鸾殿里的蚕室一直形同虚设,若是今年桑织不好,天下人想必会怨怼我迟不立后、久不祭蚕神。
一连下了四五天的大雨,十分惹人心烦。
我伏在案上,挠了挠头,心情越来越不好,折子批到一半就不想批了。
殿外值守的宫人进来通传:“陛下,方才栖梧宫里来人,说是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摆驾栖梧宫。”
自从那次江展夏为了看望我而着了风寒以后,他有许多天都不曾传召我,我去请安的时候,也常吃闭门羹。
今日他请我去栖梧宫,想必是有正事与我说,绝非闲话家常。
进了栖梧宫,江展夏正在殿内等着我,许是久病未愈的缘故,殿外还有宫人在煎药,药气飘进殿内,闻着全是苦涩的味道。
“孩儿给父后请安。”我对他行礼道。
“免礼。”他身上披着裘衣,气色看着不是很好。
“父后的风寒还未痊愈么?”
江展夏身边的大宫人道:“回陛下,风寒只是其一,太后这些年积劳成疾,还攒了其他许多病,如今不过是借着风寒的由头,一起发作了……”
“寒薇,不用与陛下说这些。”江展夏打断寒薇,轻咳了几声,喝了一口热茶,抬起疲惫的眼睛对我道,“陛下先入座罢,我有旁的事情与你说。”
依他所言,我坐在了椅子上,却见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腰间系着的香囊上。
我想要遮掩,却是来不及了。
“陛下身上佩戴的香囊,是何人所赠?绣着水仙与鸾鸟,倒是稀罕。”他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我。
“是……是云崖送的。”
我平时没有亲近的人,一时间也说不出个合适之人的名字,总不能说是宋雨濛送的罢,那可坐实了我与宋雨濛之间的奸情。
“云大将军还会针线活?”他微微惊讶,“看着手艺还不错,是我平时小瞧他了,没想到云大将军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
“虞兰的风俗与大毓不一样,他们那里的男子送人香囊,与大毓的含义也是不一样的,这个香囊他随手送的……”
千万不能让江展夏误以为云崖对我有什么情意,否则江展夏一定会拐弯抹角地把云崖弄进皇宫里来封个贵君之类,云崖到时候一定会气得把我大卸八块!
“无妨,幸好是云大将军送的,而不是哪个有野心的宫人使的手段。”江展夏认真道,“陛下大婚在即,切记要端正自身,不要给言官留下把柄……咳……”
他掩嘴咳嗽,我却只能低下头,眼睛盯着桌脚下的印花提纹毯子,不敢将头抬起来。
“父后还是说正事罢。”
我在这里如坐针毡,只想他快些同我议事,早点放我回紫明殿。
“陛下不妨趁此时机考虑一下选秀的事,否则到时候凤后要行亲蚕礼,总不能让他带领着空无一人的后宫,去祭祀蚕神罢?”
我一时不忿,站起来道:“为什么父后强迫孤立了后,还要强迫孤纳侍臣?孤不想纳侍臣,往年后位空悬,不行亲蚕礼,不还是好好的?”
江展夏面无波澜地看着我,语重心长道:“话不能这样说,为皇室开枝散叶是陛下的责任,侍臣自然得多多益善。而且这几日大雨倾盆,也不知要下到何时,桑蚕肯定会受到影响,如果不让凤后行亲蚕礼抚定人心,到时百姓收成不好,一定会怨怼陛下……”
我哑口无言,因为江展夏句句在理。
我此时心里直犯嘀咕,傅怜既然能写《仓禀论》安置灾民,他是不是也能写个《桑蚕论》什么的……
“陛下,你年前才定叛乱,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大费周章地选秀,可以先行一轮小选,让礼部挑选出合适的世家子弟,再将他们的画像送来遴选。”
“孤不想身边有那么多男人!”
“陛下为何要排斥这些呢,哪个女子不是三夫四侍,你又是皇帝,你更需要后宫昌盛,子嗣兴旺……”
“孤与父后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顶了句嘴,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好,复又解释道:“孤政务繁忙,根本宠不过来这么多人,可他们一旦进了宫,就代表了各自背后的势力,孤不想宠也得装模作样地宠着他们……孤不喜欢这样……就算要纳侍臣,也应该纳孤喜欢的不是么?”
“喜欢?”江展夏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我的言辞稚气,略有些好笑,“陛下,你已享尽天下最好的一切,就要承担天下最重的责任,哪能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就拿先帝来说,她最宠信薛贵君,可宫里还不是封了许多侍君与美人……”
“啊对对对,母皇明明与父后相看两生厌,却还是要敬着父后,就是因为母皇身不由己是不是?”
话一出口我便又后悔了,只怨我从小在冷宫里与宫人厮混,学来了好一番耍嘴皮子的功夫,犟起嘴来就全是诛心之语。
江展夏噎住了,脸色慢慢地变得非常不好看。
他身边的大宫人寒薇失望地看着我,出声道:“容奴婢多嘴,陛下,您说这话,太伤太后的心了……”
白芍也在我身边劝告:“陛下……快与太后认错……”
“孤没有错。”我红了眼睛,咬咬牙道,“孤不喜傅怜,你们要孤娶,孤也已经娶了……父后为了稳固江山,劳心劳力,甚是辛苦,这些孤都知道!但是孤也没有说错啊,强扭的瓜就是甜不了,原本相看两生厌的人,也绝不会变得两情相悦!”
江展夏并不与我计较我方才说的扎心之语,而是继续说:“行……陛下真是长大了……我只问你一件事,你选不选秀?”
“不!选!”
我不明白,为什么帝王的后宫里一定要放着那么多人?
又不能一一善待,且注定有些人是要被辜负的,却还是要选出那么多侍臣,还是有许多人源源不断地想要爬上龙床……
我不想与我不喜欢的人一起做那些亲昵之事,这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陛下,你已经十七了,虽未成年,却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江展夏凝视着我,“我不想抬出先帝的遗诏来逼迫你,希望你自己给自己留些体面。”
“不用父后给孤留体面,孤现在就到栖梧宫外面跪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