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花朝之约（三）
春风楼整得这么大排场，看来得等到今晚的活动散了场，我才可以将清涟带离出去。
我侧过头问白芍：“姑姑，飞花令该怎样玩？”
我的同龄好友甚少，虽然从前听说过年轻男女聚会时会行飞花令，却从未亲身体验过。
白芍在我身后拱着手，淡淡解释道：“飞花令属雅令，行飞花令时可选用诗词曲中的句子，也可临场现作，但选择的句子一般不超过七个字，要求格律要一致，且规定好的字出现的位置要依次排开，接不上来的人，可是要被罚酒的。”
我的酒量……勉勉强强还行罢。
眼看着台上的人行了好几轮飞花令，得胜者都是周映香，我有些不太服气，她这么一个凶恶的人，不应该是个草包么？怎么还饱读诗书了？
“别羡慕了，周映香怎么说也是侯爵之女，周百春私下里又是个老学究，周映香虽然品行不端，但肚子里还是有货的。”
宋雨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端了盘茴香豆，往上一抛，再一张口。一颗豆子稳稳落入口中，玩得不亦乐乎。
我嗤之以鼻：“真见鬼，一定是今日宾客少，山中无老虎，才让她这猴子称了霸王。”
这一轮飞花令结束，台上有人懊恼地下了台，捶胸顿足，我轻轻撞了撞宋雨濛的手臂，道：“宋尚书啊，你怎么不上去露两手？”
“嘁，莫想坑我，我肚子多少货我不知道？上去也只能丢脸，顺便衬托她们满腹经纶。”
她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我从宋雨濛手里端着的盘子里拈了两粒茴香豆，抛入嘴里嚼了嚼，气势汹汹地走到台上去，道：“我也要参赛！”
周映香正沉浸在连胜的喜悦中，听到我的声音后，她的笑容渐渐凝固，靠过来上下打量着我，随后原地跳了起来：“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我叉腰道：“是我又怎样？我是你祖奶奶坟上长出来的大葱！”
“你这猥琐之人，上次躲在方巾后，这次又躲帷帽里，是不是丑的见不得人了，所以要躲着啊，哈哈哈哈！”
“我呸！我是怕我太过貌美，衬得你是个歪瓜裂枣、羞得你要钻回你老爹的肚子里去！”
……
周映香是个沉不住气的，被我一激就想打人，眼看着拳头要挥舞上来了，鸨父莲步轻移，赶紧劝道：“二位贵客，这是做什么呀，打架伤和气……”
周映香骂骂咧咧着坐了下去，我也坐了进去，座中其他人见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非常有默契地纷纷起身，似是不想参与进我与周映香的较量之中。
这次的题目是，“月”。
周映香自信地笑道：“月明欲素愁不眠。”
“明月何时照我还！”
“愿逐月华流照君。”
“人攀明月不可得！”
……
过了不知多久，反反复复一个“月”字，周映香被我熬得筋疲力尽：“月……月……疏星淡月秋千院！”
我应得极快道：“淡云来往月疏疏！”
周映香的脸被气得通红，甩袖道：“不接了！”
我喜不自胜，冲鸨父道：“我赢了我赢了！我要清涟的花糕！”
鸨父让人端着花糕送过来，我看了看银盘中清涟亲手制的花糕，是桃花形状的，粉白剔透，看着就觉得香软可口。
我拈起一枚送入口中，果然入口生香，淡淡的桃花香沁了我满嘴，裹着糯米的米香，还有红豆的豆馅，甜得不像话。
隔着帷帽的纱，清涟的目光遥遥看了过来，似是能洞悉我的心事般，瞧我这边望着，嘴角挂了一抹清浅的笑。
我向他得意地招了招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做的花糕很好吃。
不过吃到花糕还不够，我还要帮清涟拿下今晚的魁首。
重新坐回座位，鸨父接着让人出题，先是“云”字，再是“清”字，最后又出了“寒”“竹”“花”等字，我一一应了下来，周映香被我气得七窍生烟，就差原地升天了。
明明不热的天，她却气的用手扇风，脸色宛如猪肝。
我得意洋洋地塞了满口的花糕，志得意满：“今晚宾客的魁首是我，公子的魁首是清涟！”
鸨父怕我噎着，赶紧为我送来果酒，笑道：“贵客啊……都是您的，您用不着这么狼吞虎咽啊……”
“太好吃了……清涟的手艺，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我努力咀嚼着，由衷夸赞。
周映香翻了个大白眼道：“你就吹罢！说得你好像吃过御膳似的。”
鸨父轻笑：“好了好了，今日的飞花令就行到此处了，各位贵客们，去挑自己喜欢公子的花牌罢。”
众人终于等到可以和公子们共度良宵的这一刻，纷纷去选自己中意的花牌，我则跑到章台的另一侧，穿过人群，直冲着清涟而去，拉起他的手道：“我赢了！我们赢了！”
“如儿真厉害。”
他虽然笑的没有我这么肆意明显，但眼睛弯弯的，可见是开心极了。
他轻轻挑开我的帷纱，伸出手来，擦拭掉我嘴边的糕饼渣子，笑道：“如儿吃得这么急，是不是没有用晚膳？”
“的确还没有，不过我在外面为你买了件衣裳，你要不进屋试试看合不合身？”
“衣裳？”清涟怔了怔，“如儿何时给我置办的衣裳，怎知我的尺寸？”
“咱们进屋看看就知道了。”
我非常殷勤地推搡着他上楼进屋，又冲阿柿和白芍招了招手，她们冲我点了点头，便也跟着过来了。
阿柿将装了衣裳的檀木箱盒递给我，自己则和白芍在门口守着。
我合了门，将檀木箱盒摆在桌子上，在打开盒子前先观摩者他的表情，心里想着等打开盒子以后，他等肯定也会开心得不得了。
我兴冲冲地打开了盒子——
一瞬间，屋内流光熠熠，烛火在这霜意锦下都显得黯淡无光，恰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个是云锦阁的霜意锦，我瞧它很衬你，便让八位绣工加急赶制出了成衣，清涟可喜欢？”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却见他不如我预想中的开心。震惊之余，他的眼眶变得红红的，忽然就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一个挨了周映香毒打、差点没了命都没有掉过眼泪的人，如今怎么哭了？
“清涟……你怎的哭了？”
我心里着急，他一难过，我也跟着难过，慌慌张张地抚上他的脸，想为他擦掉脸上的眼泪。
清涟吸了口气，自己擦干了眼泪，情绪马上恢复了正常，抬眼对我道：“谢谢如儿，我只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这般珍视……”
“啊？”
我有些意外，毕竟寻些奇珍异宝，对我来说恰恰是最不费心力的事情，若说珍贵，宫中的藏珍阁里还有许多宝物，只不过宫中物品的去处都有详细记录，我不太好动用。
霜意锦虽好，却也不是我见过的最好之物，对我来说，我愿意耗在一个人身上的时间精力，才是最宝贵的。
可我马上又能理解他的心情了，他没有像我一样养尊处优地生活在宫里，他吃了很多苦，所以只要有人给他一点点的甜，他就可以铭记许久。
想明白了这茬，我更是手忙脚乱地给他拭泪：“莫哭了，莫哭了……”
“这是云锦阁的衣裳？我听说云锦阁的衣裳很是贵重……就连皎皎，也不过被贵人相赠过一个香囊……”
“我没想过贵不贵重，只是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将他买下来了。所以清涟喜欢么？”
“喜欢。”他的睫毛犹挂着泪珠，盈盈地望着我，“其实只要是如儿送的东西，哪怕是一顶草环，我都会很喜欢。”
我才不会小气到送人家野草呢。
等等……我从前送云崖的东西，好像就是随手扯开的野草，编的草蚂蚱……
不管了不管了，礼轻情意重，就算是草蚂蚱，也是我亲手编的草蚂蚱，全天下独一份。
“那我们更衣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