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无妄夹板气
建瓯郡守府内。
“你们的意思是说，南宫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后续赈灾和救济准备了么？”
主位上，一个身穿深蓝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不敢置信的问道。
“是的，不仅如此，我等几人还在吴州临海郡内置下千余亩良田，若是有百姓愿意前往耕种，想必足可以养活自己，不受冻饿之苦。”楚穹点了点头，回答了一句。
那中年人听了这话，脸上神色一暗，有些不喜，也有些无奈。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任何一州一郡，甚至是县，镇，村一级的治下平民数量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考核标准。
其中尤以北凉的中州，燕州，东州，西魏的汉洲，秦州，这五个州最为人口稠密。
若是将这三国内所有官职进行一次分档，州牧这一级别的官员，不过是第三档，秩俸二千石的位次。
在他的上面，既有三公也有九卿，还有三辅、三师这种朝中大员。
但上述五个州的州牧，在面对这些官员之时，却并没有官低一等的样子，反倒是与三辅、三师隐隐持平。
但若是人口稀少的地方
只怕入朝一次，腰都得弯断了！
所以许久之前，一位名叫陶潜的小县令辞官之时，便留下了一句名言，叫做“不为五斗米折腰”。
而具体原因嘛
据说是他因为政绩好，被当初的南陈王上征召，结果进京十余天，愣是因为见谁都要鞠躬行礼，将自己的腰闪到了
也不得不让人感叹，这官大一级，确实压死人。
同样的，人口稠密的州，郡，也就是有底气，毕竟这个时代，人口就是最重要的政治资源。
所以当建瓯郡守听闻楚穹之言后，心里自然是有些不高兴，这不就是明着到他这里抢人么？
即便是有灾情，治下百姓食不果腹，但若是放任大量灾民出走，以后这越州之内只怕是要成为千里无人区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旁的凌云接口道：“张大人，可是在担心治下百姓迁徙至他州后，越州人烟稀少之事？”
“哼，担心又有什么用，就算不让他们走，强留在此不还是一样饿死？只怕来年《上计》（地方官员给皇帝及内廷高官们的年终工作总结）不好写，若是被巡查刺史探得大人这般紧闭城门，对城外饥民不闻不问之举”
没等中年人回话，段霄就冷哼一声说道，话语之中，隐隐吐露出一丝威胁之意。
那张大人听了，面带怒容的抬起头盯着段霄，心里满是怒火。但他说的又确是实话，这般下去，横竖都是个死。
于是他长叹一口气，一脸无奈的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如这样，我等也运来了些许救济粮，若是大人能够说动郡内富户开仓借粮，先组织饥民垦荒耕种，等到挨过了初夏两季，待到秋收之后，想必饥民们也能自给自足了。”
楚穹看了看几人，轻轻开口说了个折中的建议。
一旁的凌云点了点头，对此十分认同，段霄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若是那些富户愿意出手相助，只怕这饥荒都闹不起来，那些死在逃荒路上的饥民至少要少一多半。
郡守张大人对此，想法也与段霄类似，毕竟楚穹能想到的法子，他也未必想不到，没谱早就已经去试过了，只是效果并不太好就是了。
看他对自己的话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楚穹也想到了其中缘由，他也不恼，而是又低头沉思起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张大人长叹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自从这风灾一起，他叹气的次数都变得多了。
看着三人，他缓缓开口道：“三位侠士也莫要费心了，这次的饥荒，非人力可为，诸位高义之举，在下替我建瓯郡内数十万百姓谢过三位侠士。只是生死有命，天意难违，这些饥民实是命该如此，即便诸位出手，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啊”
听到这话，段霄忽然脸上愠色一闪，而后拍案而起，冷哼一声道：“哼，你这懒官，城外那么多人饿到奄奄一息你不管，却在这里跟我等妄言天命！你可知还有数十万灾民在冻馁之中，你这般无所作为，岂能对得起你身上的官服！”
而后他又指着外面的天空大声说道：“此时天已回暖，你只须借来些许粮食，供灾民熬过春夏两季，待得秋收，自然灾情可解。你还可以得一个好名声，因何不为？！”
那张大人也红着脸冲他大声吼道：“好个匹夫，你以为本官与你一样愚蠢不成？你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本官因何不懂？但你可知这一个饥民，从此时熬到秋收，至少需要多少石粮食？至少是五石！一个人五石！城外饥民成千上万，州郡之内数十万，本官去哪里找这许多粮食来给他们充饥？”
说道激动处，只见他唾沫横飞，脸颊通红，大声呵斥道：“你以为那些富户本官没有去过么？可结果呢？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理由，有人说自家歉收，还有说自家粮食不足的，本官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借粮，结果呢？十二家高门大户，就借出来三十余石！还是混着麸皮和石子的陈年旧粮！你以为本官什么都没做么？看着那些饥民饿死，本官心里也不好受，但又能怎样？你们这些所谓侠士，只会沽名钓誉，若真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问题，还要我等官员作甚！”
一顿输出，把段霄喷的是哑口无言，一旁的楚穹和凌云也都听得傻了。
三人被张大人这通抢白说的词穷，一时间呆立原地，怔怔无言。
那张大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出言不逊的段霄，而后恨恨的坐回原处，胸口像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平复下心情来。
“哎，实在是我等想的太过简单了，失礼之处，还望张大人海涵。”
楚穹拱手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
其余二人虽然未曾开口，但也拱起手来对他施了一礼，即便是桀骜如段霄，此时也低下了头颅。
张大人此时已经喘匀了气，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微微皱眉道：“算了，你等也是好心，但救灾之事非同儿戏，再有此种低劣言论，还请三位切勿复言。”
这话一说，段霄脸上神色一滞，略微闪过一丝尴尬。
其余二人隐隐交换了个颜色，而后凌云试探性的问道：“只是不知，张大人心中可有救灾之法？若有我等三人力所能及之事，尽可吩咐。”
那张大人瞥了一眼凌云，有些不耐烦道：“除非你等能凭空给我变出数百万石粮食，否则即便是将这些灾民迁走，他们仍是难逃冻馁之祸。况且长途跋涉之下，只怕这些饥肠辘辘之人，会招染疾疫，届时只怕神仙也难救了”
三人听完，眼中一黯，久久沉默不语。
知道日头西垂，张大人才长叹一声起身说道：“三位侠士今日便在府内休息一夜吧，明日再行赶路便是了。”
之后叫来下人，安排三人住下，便自顾自的离去了。
夜晚的客房中，楚穹三人围坐在一盏油灯旁，三人盯着跳动的烛火，久久无语。
“没想到此次灾情竟如此严重，我等竟然束手无策。”良久的沉默后，楚穹一脸无奈的开口道。
段霄不屑的说道：“楚天青，有没有人说过，你这般伪善的语气真的很令人反感。”
楚穹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乐呵呵的说道：“云烈说笑了，愚兄平日里便是如此，所说皆为心中所想，何来虚伪之言？”
而后目光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而后又笑眯眯的看着段霄道：“倒是云烈你，原本不也是像愚兄一般相信人性本善之人么？究竟是从何时变得这般极端的呢？难道是因为歆琪师妹”
“够了！”忽然的一声大吼，从凌云的口中喊出，打断了楚穹的话语。
再看针锋相对的楚穹，段霄二人，眼神交织着，一个怒目圆睁，一个笑眼微眯，但交互的目光中隐隐爆出火光。
“你们俩若是看对方不顺眼，今年的学院联考自可不去，在后山寻一僻静处打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至分出胜负为止。但此时我等尚有要务在身，若是因为你俩耽误了院长之命，只怕日后一顿斥责是跑不掉了。”
凌云看着斗气的二人，一脸烦躁的说道，而后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躺在卧榻正中，低声说道：“你俩赶紧睡觉，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有斗气的功夫，不如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说罢便合上双眼，一言不发。
那二人听他如此说，也是深感无趣，段霄冷哼一声，便在凌云一侧和衣躺下，扭过头去冲着墙壁，也不知睡没睡。
而楚穹还是那般笑眯眯的样子，只是那笑容中的寒意，三尺之外都能感到丝丝凉气。
又坐了一会，他才将油灯吹灭，而后躺在了凌云的另一侧。
正中的凌云见二人都躺下了，黑暗中忽然睁开了双眼，望着头顶黑黢黢的屋顶，一脸无语。
这二人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像这般争吵已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总是夹在中间，让他十分难受。
“娘西皮，凭啥你俩吵架，最后烦心的都是我！”
凌云睡着之前，心里还在暗暗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