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甄一宁浑身一震, 攥着他手指的根系陡然收紧,她怔怔地仰起头。
少年眼眸像沾过水,空濛又湿漉漉, 惨白的面色不知是否因为醉酒之故, 染上几分绯红, 嘴角却有源源不断的污血流出。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掌心里的花, 眼神里居然似有几分祈求:“甄甄?”
甄一宁错开他的眼神,却被他衣袍上已经结冰的血渍刺得难受, 从他掌心里跳下来,哑声开口:“这里太冷了,我们先回房间躺着,好不好?”
喝醉了的少年倒是好说话,撑着脑袋想了会儿,便点头应了,但那宫殿早已被他几掌劈成废墟。
他约莫是想用法术给宫殿复原的,可惜实在是伤势过重, 试了好几次都无果,便只能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衣领上的小花,眼神颇有些无辜。
甄一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领着他在空荡荡的魔宫里转了好几圈, 总算找着了一间空屋, 少年刚推开门, 便捂着小花, 跌跌撞撞地躺进床榻上。
他一身血,脏兮兮的,甄一宁很是嫌弃, 下一秒,眼前一黑,是少年轻轻把梨花枝摆在枕边,严严实实用被子罩住了。
她艰难爬出来,扯着甄木木的手指刚要说些什么,少年却突然拧着眉,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屋内温度高,他衣服上沾的血倒是融化了,却愈来愈多,鲜红的颜色从各处汩汩渗出,显然不止是别人身上的。
甄一宁看得心颤,勾住他衣领,合着小叶片,用尽了力气沿路扯下来,一直将他衣服退到腰腹,才止不住颤意地终于停住。
少年那苍白身躯上,被各种武器戳出的一个又一个血窟窿,有的因为附了法术,致使伤口尚且还冒着黑烟。
最刺眼的是左胸口,本该装着心脏的位置,只残留下一道丑陋纠缠的伤疤,如今二次被贯穿,伤疤翻开皮肉,隐约能看见当初粗糙缝合的痕迹。
这人是真的仗着自己血皮厚,不要命似的。
她现在能理解,为何在原书中,明明这家伙是武力值天花板的设定,最后却连一具残尸都没留下了。
甄一宁艰难地卷起叶子,本打算把他的血衣彻底褪下,想办法处理一下伤口,可是刚扯住他挂在腰腹的衣物,却被他急急地一掌拍过来,差点没被拍成干花。
他按着腰间的衣物,死死不松手。
本以为是魔尊的羞耻心在作祟,甄一宁头疼地附在他耳边,尽量语气温和地劝他:“甄木木,我只是帮你换件衣服,又不对你做什么。别乱动,好不好?”
她一边用叶子拍着他手背安抚,一边准备继续褪那血衣。
这次他倒是不折腾了,小花的根系顺利解开衣带,却不甚在他腰间,触到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
那是一枚香囊。
里边装着一串流光溢彩的金铃铛,有几枚上边还沾了血。
甄一宁怔了怔,很快发现,那正是她之前未曾从自己“尸体”上找到的那串。
上边还多了把金钥匙。
她见甄木之前用过,是魔宫藏宝库的钥匙。
魔尊这一倒,赫时天立刻跟开了挂似的,机缘不断,领着修真界众人突破魔界外的重重迷瘴,大有下深渊,直捣魔尊老巢的意思。
这天,赫时天又用他那把神器金圣弓,连射杀了几百个魔修。
在曾经那些同辈们可望又钦羡的注目里,赫时天一袭金甲战袍,步伐沉稳地进了后方扎营地。
等营帐里的人一出去,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骤然龟裂,痛苦地捂住心脏,那处的剧烈绞痛,令他身形晃动,几乎站立不住,直直地跪倒在地。
赫时天艰难地攀着桌腿爬起来,颤着手指,好半天才从桌柜隐秘的抽屉里,取出一枚丹药,一口服下。
那疼痛终于缓解了些,他头顶却已经是豆大的汗意。
他背靠着床榻坐下,在四周布下结界,向来光风霁月的表情阴沉沉的,竟掺了几丝青黑色。
“今日那心脏又痛了?”一道女声从书架后传出,那白衣女子皱着眉替赫时天擦去额头汗意,欲言又止。
“时天,要么我们……”
“师姐,我知你想说什么,”赫时天勉强笑了笑,“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必然不会放弃。你从前常夸我性子坚韧,为了灭魔界,这点小痛,又算什么。”
你白衣女子脸色也不太好:“按理说,这心脏脱离本体已久,该早没了联系才是。”
“莫不是假的?这样,你先修习,我再去找那蛟龙问问,邪气一事,你再想想办法。”
“师姐——”赫时天看着女子满脸的担忧,没忍住叫住她的背影。
“怎么了?”
他微微一笑:“你注意安全。”
白衣女子抿抿唇,耳垂有几不可见的热意浮现,她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等人一走,赫时天便盘腿而坐,转而调动体内灵气,打算趁着这颗传说中七窍玲珑心未再次发痛前,充分调动它的利用价值。
他能感觉到,那颗心脏在自己的胸腔中,剧烈跳动着,带动遥在此界外的充沛灵气,源源不断地没入他体内,随他吐息而运转。
他没有告诉师姐,这颗心脏,极大可能是真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从半月前得到这颗心脏,修炼那所谓“非世间至纯至澈之心,无法炼成”的秘籍以来,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大有增益,甚至高过从前他为魁因君时。
料想再过数月,就能逼近化神之境了。
想到这儿,赫时天脑海里的不安和烦躁尽数按捺下,他吐纳几息,开始全身心浸在灵气吸收中。
没人留意到,这营帐角落里的剑篓中,一只小梨花枝悄无声息地攀着箭羽爬出来。
甄一宁看着那周身金光流溢的原男主,回忆了下剧情——
显然,原剧情里并没有男主用别人心脏修炼这回事儿。
她说呢,为何明明该在全书结局出现的众仙门讨伐魔界剧情,生生拉快了几百年的进度条。
因为那颗来历不明的心脏,男主赫时天直接跳过诸多剧情,便有了与魔界对抗的能力。
甄一宁垂下小花脑袋,打定主意,不管那颗心脏跟甄木木有无关系,她都要弄清楚这颗心脏跟蛟龙族扯上关系的心脏来历,只要一想到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就觉得无法呼吸了。
她观察了几日,很快寻到了机会。
有个叫“小鱼”的少女,似乎很是喜欢赫时天,常常趁着四下无人时,偷偷溜进赫时天营帐内,给他送药送仙丹送吃的,几乎无所不尽其极。
赫时天应当是对她的身份有所顾忌,每每这少女出现时,他便会主动撤下结界,耐心同她周旋。
这日,那小鱼姑娘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傻乎乎的小道士。
对比小道士浑身灰扑扑的模样,那小鱼姑娘却一身鲜亮绯群,小辫攒起,在这漫天黄沙的魔界边缘,她像一道生生闯入的活泼风景。
“魁因师叔,您的伤好一些了吗?”小鱼蹦蹦跳跳地到了赫时天面前,双丫髻摇摇晃晃,脸上红霞一片。
她抿唇甜甜地笑了下,便招呼身后的小道士:“阿真,你愣着做什么?把东西拿来呀。”
小道士眼眶有些红,他垂下脑袋,闷闷地点点头。
那小鱼姑娘倒真有些本事,靠近魔界数千里之地,都寸草不生,也不知她从何处寻来的仙果和甘露。
“魁因师叔快尝尝,我爹说修仙之人偶尔食用仙果,也是大有裨益呢。”
赫时天点点头,脸上浮现温润的笑意,抚了抚小鱼的双丫髻:“谢谢阿鱼。”
小鱼立刻欢欣地笑起来,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红脸垂着头,试探性开口:“上次爹爹说,想在伐魔战争结束后,帮……帮魁因师叔相看姻缘,不知您是何想法?”
“其实,他,他还说我也快到年龄了。”
赫时天怔了怔,眼底闪过几分了然:“小鱼长大了。”
“师叔——”
那小姑娘跺了跺脚,却听赫时天忧愁地叹了口气。
“只有一事,如今那凡间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说邪气作祟一事,可能并非魔界人士所为,这样一来,我们讨伐魔界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我本想拿溯光石向世人证明看,可惜溯光石已被盗走。此事不决,我亦无心考虑个人私事。”
甄一宁都要听笑了,她在脑海里盘算了一圈,很快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
之前甄木说过,邪气一事肆虐并非魔界所为,如今看来,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邪气,很可能跟蛟龙族的有关。
约莫是,赫时天跟蛟龙族的做了交易,从蛟龙那边得到那颗心脏,条件大概帮蛟龙族处理为害人间的邪气。
这赫时天倒好,转头坑人家小姑娘来了。
果不其然,那小鱼姑娘眨眨眼,不顾身后拽她袖口的小道士,立刻兴奋地拔高音量:“原来是此事,那溯光石,我听我爹爹讲,已经被找回来了。”
“恰好我要回仙宗门,要么就让我来帮魁因师叔吧!”
“你?”赫时天故作惊讶,上下打量小鱼,“我们小鱼是真的长大了,竟能帮师叔承担责任了,但你毕竟还小,我委实不放心你的安危……要么,你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凌清长老吧?”
“我真的可以,就算我一个人不行,”小鱼急了眼,“这不,还有阿真吗!他可厉害了,我爹说他是这一代弟子里最有潜力的呢。”
赫时天迟疑了半晌,到底是同意了,他叹了口气:“也罢,就让小鱼试上一试,不过要是遇到危险,你可要立刻通知我,莫让我担心。”
“嗯嗯,还是魁因师叔好!要是我爹,肯定不相信我,早管东管西了。”
等那小鱼姑娘一走,赫时天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他闭了闭眼睛,垂眸看了眼自己发颤的手,自诩深情地喃喃自语。
“真像阿滢啊。”
一旁箭篓里的甄一宁闻言,都要吐了,总算对邪气的真相这位“后宫无数”的男主,有了非常深刻的认知。
她在心底冷笑,像什么,像甄滢滢予求予给的模样吗?
当天夜里,她便找上了那练剑归来的小道士。
阿真小道士被忙着为心上人洗手作汤羹的小鱼姑娘甩下,发泄似的,闷在训练场里练了一下午剑,直到暮色深了才返回,刚到营帐外,便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
“真是个可怜的小道士。”
“何人?!”他神色一凛,四周看了看,却没能从黑漆漆的夜色里,望见任何活物。
甄小花并不怕她发现自己,毕竟不知怎么会是,连武力值天花板魔尊都当初都没察觉到小花的气息。
她勾着长杆,摇摇晃晃地倒挂在夜色里,悠悠开口:“就当我是好心的仙女吧。”
小道士:……
他以为是个小妖鬼,转身便要走,却听那女声不急不慢地笑了一下。
“是这样,我观你面色发青,近日身边人必有血光之灾,比如你心上人遇难什么的。”
小道士的脚步陡然一顿:“你说什么?”
甄一宁晃着根系,叶片托着花柄:“毕竟那为祸人间的邪祟,是魁因君一手促成,小姑娘被迫牵扯进去,落得何种下场不言而喻吧。”
“何处来的疯魔蛊惑人心!你有本事莫藏匿,我定要收了你!”
“那魁因仙君为何法力大增?不过是因为他将魔尊从前遗弃的心脏,安在自己身上了,你猜猜他攻伐魔尊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只留下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甄一宁便闭嘴不再提醒,只留下惊疑不定的小道士在原地。
事情果然如她预料那般发展,那小道士回去辗转反侧后,又在小鱼姑娘催促回仙宗门拿溯光石的急声里,终于下定了决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
甄一宁便也趁此机会,返回魔宫藏宝库,带了些小花方便携带的东西。
那阿真小道士不知去做了什么求证,终于在某日,赫时天大伤,退下衣服自我疗伤时,猝不及防地拉着小鱼闯进营帐。
本在擦拭肩膀溢血的赫时天,快速背过身披好衣物,挡住左胸前纠杂的缝痕。
他肃着脸转身,拔高音量:“何事慌慌张张?”
“魁因师叔莫气,我们是来辞别的,就是阿真他今天不知怎么回事……”
“魁因师叔又受重伤了?要不我来帮您包扎吧?”向来不言不语的小道士突然插话。
赫时天莫名心头一跳,看他一眼。
“不必。”
他心脏正疼得厉害,也不知那传闻里昏迷不醒的魔尊,此时是遭遇了什么,乃至这颗心脏痛得几乎要撕裂开他的胸膛。
他的脸色因此惨白一片,不动声色地刚要将掌心里药丸服下,却不料那小道士今日像是被什么附体似的,猝不及防地近身,伸手打算夺走他掌心里的药丸。
赫时天快速反应过来,一掌把人挥开,砸出几米远:“放肆!”
小鱼也是皱眉:“阿真,你做什么!”
“做什么?魁因师叔为何不敢让我看?”
“想必是怕我们看到您胸前的疤痕吧!”
阿真小道士擦了擦嘴角的血,拔剑指着赫时天:“你借那魔尊的心脏修炼,又企图让小鱼帮你瞒下邪祟作乱的真相,到底居心何在?”
甄一宁躲在正对赫时天眼睛的书架后,几乎瞬间捕捉到,他镇定的脸色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她闭了闭眼,按捺住心底的冷意,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阿真你疯了吗?”
“小鱼,我并未胡说,这件事,我已经向师父禀明了。”小道士抿抿唇,继而重新望向赫时天,“魁因仙君,您敢敞开衣裳,让我们看看是否有割裂伤痕吗?”
“您勾结蛟龙族,为害人间,又讨伐魔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事情到这里,甄一宁便知是进行不下去了。
这小道士委实太直板了些,哪里是赫时天的对手。
不过好在她的目的,本就不是逼赫时天说出真相。
甄一宁调整了手里那块偏光仙棱镜的角度,使得收纳的影像更加明晰了些。
屋内争吵的几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声音连同画面一起,早被同步传送到了营帐外训练场乃至前线战场上。
跟魔修们打的水深火热正道众人们,被头顶陡然出现的巨大光幕震住,这仗哪里还打得下去,两边都退回结界外,认真吃瓜去了。
赫时天对此一无所知,他笑了笑,慢条斯理整好衣衫:“阿真何必侮辱我。”
“我胸前有无伤疤,这样的事情,当然只有我未来的仙侣知道,到时候,你向她求证便是。”
“至于我同蛟龙族勾结,更是无稽之谈。”
“我知你心悦阿鱼,心生嫉妒,污蔑我剖胸换心,如此善妒的心思,是修仙之人的大忌。”
正道捏着兵器的众人们,都莫名脸色古怪。
这话这一听是很有说服力。
可问题是,这光幕出现的时间比那仙宗门小弟子闯进营帐的时间早。
他们可是清清楚楚看见,魁因仙尊左心口的位置,有一道新鲜的,尚还未愈合的巨大缝合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快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