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谢暮尔睁开眼睛，被璀璨的光芒晃得神志恍惚。
他好像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嶙峋的礁石生长在他脚下，朝着远处的沙滩曼生，一直延伸进碧蓝色的海水里。
灿烂的阳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变成耀眼的金色，浪花一簇簇被捧起，拍打在岩石上。
这样色彩明艳的画面，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
无聊。
谢暮尔很少做梦，更不会梦到那么遥远的记忆。
他早就习惯没有双眼后，黑白两色的画面，和极寒之地的永恒孤寂。
但是有个人打破了这种寂静。
想起那个诡计多端的女孩，他的心底，一点点泛起波澜。
把她囚禁起来，惩罚她不诚实的念头，胜过以渎神的罪名杀了她。
谢暮尔正准备闭上眼睛，海浪声却快速变得激烈，一声盖过一声，翻滚的白浪被卷进漩涡，海水都变成了黑色。
一个金发女孩突然从漩涡里冒出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湖蓝色的眼睛里泛着初生婴孩般的纯净。
谢暮尔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还追到他的梦里来了？
下一秒，少女却突然挣脱漩涡，往半空中一跃，绿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芒。
她这一跃，直接瘫在了一艘在海浪里摇曳的破船甲板上。
看着她像死咸鱼般拼命拍打尾巴，想从甲板上挣脱下去，谢暮尔表情变得愉悦，险些露出微笑来。
但很快，他的神色在看见一个年轻少年走出来船舱，抱住人鱼少女穿着清凉的身体时，变得阴沉起来。
谢暮尔站起来，朝着那个方向，伸手打算毁了那艘船。
“停，就是这里！”甄一宁从傀儡少年的怀里跳出来，“我的老天爷鹅，你演的是个温柔多情的渣男王子，别这么表情僵硬好吗？”
“人鱼吓都要被你吓死了，还爱上你？”
傀儡少年委屈地低声道：“我们被做出来时，就只能做四种表情啊。”
愉快，惊恐，恭敬和面无表情。
甄一宁抓脑袋，来回在模型船上走了好几圈后，突然灵光一闪，一脚把傀儡少年踹进“海水”里。
看着他惊恐扑腾的模样，她终于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就这样吧，把剧情改了。”
“天真浪漫的小人鱼看到人间的面瘫王子，对祖奶奶的爱情故事感到无比失望，她突然醒悟世间爱情算个鬼，当海王才是最快乐的。嗯，就把王子踹进海底，让他在小人鱼拥挤的鱼塘里艰难求生。”
“珍宁小姐好棒！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呢！到时候剧院肯定都要被挤破了！”一众傀儡侍女激动地疯狂点头。
“珍宁小姐，我也能出演吗，就演那个……那个鱼塘里的候选人就可以啦！”
“我也要！我也要！”
甄一宁笑眯眯地从破烂的小渔船上跳下来：“灯光师，烟雾制造师，布景，还有场务，大家都是很重要的角色啦。”
“别急，每个位置都很有趣，可以轮流尝试嘛。”
除了一个执意要跑龙套的侍女，其他人都欣然同意了。
“我在寂灭城呆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样快乐过。”有人轻轻感叹了一句。
“真的吗？”空寂的男声一响起，瞬间鸦雀无声。
跟瑟瑟发抖，险些匍匐在地的傀儡们不一样，甄一宁只是被尾巴绊得一个踉跄，演王子的傀儡少年下意识扶住她，却被一道有形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他只好收回手，甄一宁却已经披好外套，从水里站了起来。
她的尾巴已经变成修长的双腿，优雅地穿过人造海滩，踩在狰狞的礁石上。
镶嵌在大厅穹顶的宝石，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奇异的光芒。
她仿佛从海雾里走出来的海妖，笑吟吟地到了青年面前。
“呀，你终于醒了，惊不惊喜？”
谢暮尔抬手，掐住她的脖子，唇角泛起温和的笑意：“是很惊喜。”
甄一宁仿佛没有感受到脖子上的疼痛，弯腰抚了抚他的下巴，露出可惜的表情：“啊，标记彻底消失了，真可惜呀。”
又是这样若无其事的表情，谢暮尔厌倦地想着，望向后边的一众人：“我让人布置的囚笼呢？”
“啊，尊敬的主，已经布置好了，我这就去。”
“我去厨房了。”
“哦哦，我也去”
……
傀儡们脚下抹油全溜了，整个古堡大厅瞬间空旷得吓人。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明明答应要帮我建造剧院的，我剧本都写好几个了，你还没开始给我设计。”人一走，甄一宁就若无其事地抱怨着。
“说起来，你在机械和设计上真是太有天赋了，我让你教的傀儡，帮我布置了剧本的模拟场景，很逼真了……”
“你想通过我接近龙，挖它的心脏？”谢暮尔打断她。
“……不是说过了吗？”察觉到他的力道有松弛的迹象，甄一宁松了口气，“我觉得寂灭城的氛围很适合我，龙很好，你也很好，我想留在这里。”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不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龙……的傀儡师，怕你被他追杀，才吓你的嘛。”
甄一宁刚要解释自己那天做的事情，谢暮尔却慵懒地开口：“喜欢傀儡？”
甄一宁慎重地点点头。
“我教你做。”
甄一宁表面上演出双目亮晶晶的模样，心底却狐疑地猜测他的目的。
却见他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微笑：“去把那天害我的女孩抓来，我教你做傀儡。”
那天的女孩？那不就女主吗？
甄一宁的表情微微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望着他好看的轮廓，眼眶慢慢红了，她扬起灿烂又勉强的笑容：“我把她放走了。”
“莱莎，把人关进囚笼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放走她吗？”甄一宁轻轻笑了一下，跟着莱莎离开，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因为你那天多看了她几眼。”
“谢暮尔，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被人觊觎，人也是。”
谢暮尔黑色布带下的长睫颤了颤。
喜欢他？
他这一生，听过许多的谎话。
供奉他的人类，为了求他播撒福祉会撒谎崇敬他。
那些从他身上割落的“肉”，会因为想长出神格而拼命撒谎争宠。
甚至还有装模作样的傀儡人偶。
但从没有人敢向他撒谎“爱他”。
谢暮尔望着这个无知的人类，突然笑了一下：“寂灭城的人偶不仅都是我做的，也都是我杀的。”
哦，她还连黑暗神都杀过呢。
“我随时会把你做成人偶。”
甄一宁点点头，毫不意外的模样，她坐回他身边：“如果非要做成人偶……我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你能让我自己给自己挑妆容，以及服装，哥特风真的太要命了。”
谢暮尔凑过去，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力道之大，险些把她咬哭。
终于看到她委屈得落泪，谢暮尔满意了。
他的指尖在她的下巴上摩挲，一下又一下，直到那牙印变成隐隐泛着金光的奇怪标记。
他起身往外走，长长的衣袍拖曳在地，一直走到转角处，他顿下脚步。
“这是最后一次。”
甄一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下巴发生了什么，她朝恶龙的背影愉快地挥手。
然后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划勾——
“拐骗恶龙计划，第三步，让恶龙主动回应，get。”
甄一宁睡了个午觉起床，没有在古堡里找到谢暮尔的身影，本来打算去山下的市场里逛逛，却被傀儡侍女告知，她被“囚禁了”，可活动范围是古堡和周边区域。
这段时间，甄一宁早就把古堡能逛的地方逛变了，她趴在古堡的最高处塔顶，百无聊奈地跟傀儡们玩着捕乌鸦游戏。
又一次拉断丝线，没有套中乌鸦后，甄一宁终于不耐烦了，她指了指城堡后方，一处挂锁的小阁楼：“那是什么地方？”
“啊，那里……”
见傀儡侍女吞吞吐吐的模样，甄一宁耸耸肩：“要是什么禁地就算了。”
“到也不是，那里是古堡的图书馆，因为主上大人不喜欢光顾那里，所以就干脆上了锁。”
“主上大人说古堡里的任意地方您都能去，就是，钥匙我得找找。”
为什么不喜欢光顾图书馆？甄一宁想到他的眼睛，垂下长睫。
古朴沉重的大门被咯吱一声推开，甄一宁挥手招退傀儡们，表示自己想随意看看。
这里的书籍被保存得一点不好，甄一宁随手翻了几本，发现大多数都自己模糊了。
有几本封面写着‘魔法禁书’，《炼金术法》，《神学上下五万年》的，她打开一看，全□□涸的血迹和其他污渍玷染了。
她心里疯狂吐槽暴殄天物。
沿着旋转楼梯爬到了最上方，甄一宁还是一无所获，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抬起头，却骤然愣住了。
半拱形的穹顶上刻着浮雕，那是个男性的神像，体态颀长，面容英俊，双眼系着布带。
跟来时在那个荒废小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神像的掌心里拖着一群长翅膀的小人。
他的神色也比山底下那尊神像，温和许多。
这样看着，跟谢暮尔长得更相似了。
甄一宁的心底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拼命爬上穹顶，意外地发现一本被藏在浮雕手指间，灰扑扑的厚书册。
甄一宁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下一秒，系统声骤然响起。
［宿主，女主已经成功获得了王子的去向，但由于王子的肉躯已经死亡，你需要帮助女主得到恶龙的心脏。］
甄一宁突然想起，谢暮尔质问她是不是来取他心脏的，她当时还能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是来抱大腿的。
现在……先拐骗恶龙，让他爱上她，再杀了他，取他的心脏？
啧，确实是她的做事风格。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其他拒绝的想法，但甄一宁的手指摩挲着泛黄的牛皮纸，努力辩识着上边“被欺骗……失去神力……被诅咒变成恶龙……”的字眼，她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烦躁的厉害。
正在她打算闭上眼睛小憩一下时，图书馆大门突然被匆匆推开。
“你在哪上边做什么？”
甄一宁歪着头，那本书早就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晒太阳呀，这里视野可真不错。”
“你呢，你去哪了？一身灰扑扑的。”
“剧院建好了。”他风轻云淡地开口，“你留给我的那个，叫‘魔方’的东西，下一阶的还有吗”
甄一宁怔了怔，顾不得惊奇他怎么这样快把自己昨天才给他的魔方玩到了十一阶，她轻轻开口：“建好了？这么快？”
“很容易，不是吗？”谢暮尔从容地踩着阶梯上来，朝她伸出手，“下来，我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