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甄一宁站在某座看起来像教堂的建筑物顶端，冷得瑟瑟发抖。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只穿了布靴的脚，已经被雪水打湿，冻得没有知觉了。
她没忍住在心底骂脏话，这么多地方可以站，非要蹲房顶，这个恶龙是对房顶有什么特殊偏好吗？
就算站房顶，是那边铁匠铺的烟囱旁看起来不够暖和，还是锅炉坊顶部的景色不够开阔？
“那个，巨龙先生，能换个地方站吗？这么高我有点害怕。”
“害怕？”恶龙嶙峋的头颅终于转过来，留意到她在发抖，憋得鼻头眼眶都红了，他凑近了，仔细与她的眼睛对视，“不对，你只是冷。”
“好吧，很冷，所以我们……”
“你迟早得适应这种冷。”
甄一宁微笑着低下头：……拳头有些痒。
巨龙往她那边挪了一步，心情似乎不错：“来，先选一个喜欢的图案吧。”
傀儡侍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蹦一蹦地上了房顶，给甄一宁递上牛皮纸。
牛皮纸上画着潦草的简笔画，球，正方形，三角形，花，鹿头……
多天催促甄一宁无效，只能选择装死的系统终于急了：【不要选宿主！恶龙诡计多端，肯定不怀好意！女主也在那些人之间！要是女主死了，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终止了！】
甄一宁恍若未闻，从穿过来后，系统一直致力于坑她，要不是她反应快，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恶龙会放过她，但显然，自己不选，就只有死。
她捏着牛皮纸，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那些图案各自代表什么意思，于是随手勾了个正方形。
“选……选好了，”她本来想演出无辜又诚恳的笑容，但一开口就冷得直哆嗦，只能快速合上发紫的唇瓣，“能快一点吗？”
娇弱的人类，连一点严寒都克服不了。
留着她还大有用处，恶龙心底嫌弃，却没打算直接把人冻坏，他施舍一般，拔下自己的一片龙鳞丢给她。
甄一宁抱着那片滚烫炙热的龙鳞，浑身的冷气瞬间散去了，简直比火炉还管用。
她眨眨眼，心思没控制住，往龙的腹部溜了一圈，那里看上去很柔软的样子，是不是更暖和一些。
恶龙没注意到她的胆大妄为，空洞的龙眼轻飘飘掠过她选择的图案：“棋盘，很不错。”
下一秒，他收敛的黑色长翼突然伸展开，像垂落的长云，击开风雪，几乎是顷刻间就消失在屋顶。
甄一宁被它击飞的雪碴迷得睁不开眼，等终于能看清楚时，天地已经彻底变成了浓稠的暗色。
是巨龙盘亘在城池的最上空，投下的阴影几乎遮盖住整个苍穹。
他腹前似乎有一块凸起的瘤疤，城池上空的闪电和风雪不再被引入地下，而是争先恐后地朝着那块瘤疤涌过去。
失去了能量来源，地上“赶集”的傀儡人偶，运转的蒸汽作坊，慢吞吞的小火车，全都停住了。
整个世界寂静一片，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见，就在甄一宁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这一个活人时，地面突然开始龟裂，蔓延出一条宽大的裂缝，然后城池里所有的建筑，都随着裂缝延伸，快速崩塌。
像是在搭积木，那条裂缝吸进去所有地表建筑，推翻原有秩序后，一个巨大的“方盘”缓缓从深幽的地底升起来，漂浮在半空中。
似乎是个象棋盘，又像是迷宫，上边细密的小房间纵横交错，彼此间互相看不见，但甄一宁站在制高点，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每一个小房子里都有不同的致命机关。
“尊敬的客人，已经开启象棋游戏，随机投入10颗敌方棋子，可以前往最佳看台，观看赛事了。”傀儡侍女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木头指节上捏着一张烫金邀请函。
甄一宁看得很清楚，那十个如老鼠般张皇失措，被丢进棋盘各个房间的，正是她幸存的同伴们。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棋盘中已经有个侍女推开门，瞬间被关在隔壁房间的猛兽扑倒在地咬死了。
甄一宁的长睫颤了颤。
【宿主！主角死了你在这个世界的积分将清零！】
在傀儡人偶死气沉沉的注视下，甄一宁接过邀请函，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棋盘——
一共一百间小格子，只有方盘的右上角是唯一出口。
眼看甄一宁真打算看戏，系统终于慌了：【女主马上就要遇到最大危险了！请宿主立刻想办法，本次任务等级三星，奖励积分100。】
“客人，请上马车，车上有备好的热茶，您可以享用避寒。”傀儡人偶的话音刚落，一辆华丽的马车，凭空出现，停在屋顶前。
没有搭理狗系统，甄一宁微微一笑，低头踏上马车，闭了双眼仰靠在座椅背上。
桌上放着一只陶瓷小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它本来是浮在半空中，自己往一旁茶杯里倒水的，甄一宁进来的那一刹那，它却“嘭”地打翻在地，险些磕破壶嘴。
“你！你！”
哟，连茶壶都成精了，甄一宁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热茶：“我怎么了。”
见外边傀儡人望过来，陶瓷茶壶长出四肢，自己迅速从地面上爬起来，它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甩回桌面。
“你真丑！我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人！”
甄一宁眯了眯眼，捏着小巧的杯子把玩了一圈，突然将里边的热水，往壶上一泼。
在茶壶气急败坏的躲避中，她淡淡开口：“太烫了，重新倒，多倒几杯，我慢慢喝。”
“不然，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你敢，”陶瓷茶壶高傲地扬起脑袋，冷哼一声，嘚瑟得盖子都要掀翻了：“你知不知道，我可是……”
“客人，主就在前边等你。”傀儡人偶突然推开门，钻了进来。
马车腾空而起，朝着巨龙所在的方向奔过去，眼看就要抵达漂浮在半空中的看台了，系统急匆匆地开口。
【宿主！我刚刚向主脑申请，本次任务奖励翻倍，只要你救下女主，奖励1000积分。】
【此外，你之前的欠的积分也全部清零！】
甄一宁慢吞吞地把暴躁小茶壶摆正，站了起来：“先把预支给我500积分吧，我怕你反悔。”
系统后知后觉，自己肯定又被这个狡猾的女人耍了，她每次说自己不做任务，最后都做了的。
它气得发抖，但想到女主角莉西娅的安危还要靠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同意了。
【可以，请务必保证女主的安危。】
巨龙站在看台的最边缘处，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些人类，像老鼠般仓皇地推开一间又一间门，他被黑暗包裹的心脏，突然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来。
那个坏心肠的人类女孩，看到她的伙伴们因她而死，会有什么精彩的反应？
为终于甩掉他们而高兴？
装模作样地担忧？
还是，会感到一丝恐惧呢？
那可不行，他要选中的人，不能有任何恐惧之心。
恶龙漫不经心地想着，如果她表现不错，他不介意多在古堡里设一间暖房，这里常年没有活物，她要是感到寂寞，就在暖房里种上鲜花。
寂寞，又是一个人类专属的词语。
神奇的种族。
然而，就在那辆漂亮的马车离他越来越近时，身穿红裙的少女，突然站起来，推开马车门。
风雪倒灌进马车，她不顾行驶的速度有多快，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踩着虚空，朝着棋盘正中央笔直地跳了下去。
恶龙站立起来，黑色的眼睛，一点点聚起猩红的颜色。
“尊敬的主，我已经成功接到客人，”傀儡人偶匆匆跳下马车，恭敬地匍匐在巨龙脚下，声音机械麻木，“但是客人半路跳下去了。”
恶龙捏住傀儡的头颅，不管他如何用力，人偶龟裂的面孔都不会露出一丝其他情绪，他第一次对这种没有灵魂的东西，生出一种强烈的厌弃感。
“滚。”
“尊敬的主，她托我转告您一句话，‘她觉得棋盘里更刺激，所以想去玩玩。’”人偶只留下了这句话，就被巨龙捏爆脑袋，从半空中扔下去了。
“父神大人！”一个英俊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焦急地望着巨龙逐渐变成赤色的眼睛。
他咬咬牙，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棋盘里把人抓回来。”
“艾希尔，”巨龙的长尾甩过半空，彻底击碎了看台，他的声音低沉，像在压抑着什么，“封闭棋盘所有出口。”
“父亲！这可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安抚你狂躁期的人，就让她这么死了吗？”原名为艾希尔的黑蛇少年顿了顿，轻咳一声，期期艾艾地开口，“我知道您是想为我报仇，但如果是为了父亲您的安危……”
“闭嘴，像从前那样，把我扎起来。”巨龙打断他。
他的眼睛已经彻底变成熔浆般滚烫的赤红，理智被疯狂的气息剥夺，他振翅高飞，直直地冲向城池最高处，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又被反弹回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艾希尔望着因为诅咒，变成丑恶巨龙的父神，像个被欲望支配的野兽般，横冲直撞，撕咬他视野内一切活动的东西。
他右半边的机械翼因为碰撞被撕碎了，只剩下残存的左翼，在苟延残喘。
艾希尔的心底泛起一股焦躁而悲痛的情绪。
从他被制造出来那天开始，父神就已经陷入这样循环的痛苦中。
没人知道他身上的诅咒从何而来，也没有任何解开的方法。
他亲眼目睹父神每个月会在固定时间变成发疯的恶龙，然后又在清醒时，尝试遍各种自杀的方法。
但神怎么会死呢。
望着错综复杂的棋盘，艾希尔咬咬牙，心底打定了主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