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汽车在颠簸的土路上不知驶了多久,越走越偏,直到日头西斜,方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山脚下停住。
“军座,前面没路了。”罗副官挎着枪跳出驾驶室,环视周围,确认是这个地方了,回头朝车里喊。
薛宗耀看着颠得七荤八素的叶青阑,莫名心疼:“得下去走路了,车开不进山里。”
叶青阑头昏脑涨,但二话不说,爽快地下了车,只要今天能见到蔡淳,别说下车走路,三跪九叩他也没有怨言。
许久没来过,罗副官费了好大工夫,才从荒草中辨认出那条被遮蔽的小路。一条若隐若现的淡痕,蜿蜒着伸进茂密的松树林里。
三人沿路走进树林深处,翻过两座山岭,眼前出现一片平地。
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四面环山,除了东南方向有路可循,其余均是悬崖峭壁。远处山顶上覆盖着层层密林,山的那边,杳无人烟。
山谷中间有座院子,石头垒成的围墙,墙头伸出几杆翠竹,院外两畦菜地。
叶青阑心潮起伏着,不觉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薛宗耀注意到他在发抖,颇想扶一把,没等他伸手,叶青阑一把推开了前面开路的罗副官,朝那座院子飞奔而去。
绕到院门口,才发现有人站岗,荒郊野外的,依然军容整肃,不用说,是薛宗耀的兵。
俩士兵见到这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惊诧地对视一眼,枪身一横,刺刀便拦住了去路。叶青阑无奈,回头用眼神催促薛宗耀。
薛宗耀没什么积极性,闲庭信步,挥手支使罗副官:“去。”
罗副官快步上前,无需开口,点点头,卫兵便恭敬地放下了枪。
跨进门槛的一刹,叶青阑的心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的脑子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喧嚣支配着,在这座幽静的院落里剧烈地轰鸣,让他差点就要站不住。
他扶着门框,走进院子,放眼望去,东墙下几丛翠竹,背阴处的石头上长满青苔,屋檐下一只木头矮凳,面前散落着点点烟灰。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淡淡的烟丝味。
穿过院子,叶青阑一步步走上石阶,郑重而又忐忑地,伸手去推那道未上漆的木门。
指尖还未触到门板,“吱呀”一声,门却从里边开了。
眼前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瘦削清俊,鬓角微霜,眼睛炯炯有光,鼻梁挺直,淡色的薄唇显出几分清冷的苦相——可不正是叶青阑日思夜想、生死难忘的蔡郎?
四目相对了,空气凝滞了,风在房顶打着呼哨,鸟在山野间鸣叫,曾经以为的天人永隔,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他们紧紧相拥,蔡淳问:“阿阑,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叶青阑想哭又想笑,捧着蔡淳的脸,怎么也看不够:“薛将军带我来的。”
蔡淳松开叶青阑,远远招呼院门外的薛宗耀:“凌砚兄,别来无恙。”
薛宗耀不愿承认,但该说不说,叶青阑一见到蔡淳这副黏糊劲儿,看得他心里别扭。
心里别扭,面上还得做出潇洒姿态:“是啊,今年俗事缠身,没顾得上来,蔡兄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此地清静宜人,甚好!别站门口了,快进屋坐。”蔡淳说罢,转身揽着叶青阑进了堂屋,薛宗耀咬咬牙,跟了过去。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榉木四方桌,几个粗瓷茶碗,两把掉了漆的椅子。
蔡淳从里屋拿出两把矮凳,春风满面地说:“头次来这么多客人,将就一下。”
薛宗耀不得不佩服,像蔡淳这样,从威风八面的将军沦为阶下囚,却能安之若素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薛宗耀大模大样地坐上椅子,让罗副官烧水泡茶,蔡淳拣把矮凳坐在叶青阑身边,问:“凌砚兄是如何结识青阑的?”
“说来话长,几个月前,叶老板要杀我为蔡兄报仇……蔡兄这位小兄弟,真是重情重义得很。”
蔡淳望向叶青阑,叶青阑有点赧:“今天才知道,是我误会将军了。”
“你受苦了。”蔡淳可以想象刺杀薛宗耀这样的人物要冒多大的风险,在言语未提及的细节中,叶青阑一定吃尽了苦头,但问题是,薛宗耀为什么会带叶青阑来见自己,难道为了成人之美?
终于,叶青阑忍不住发问:“薛将军,为何老蔡没死?当初报纸上都说是你杀了他。”
“蔡兄与我有些旧交,加上钦佩蔡兄的为人,一时心软,便只是下/药迷昏了,秘密转移到这里。”
当时蔡淳风头太劲,在荆湘一带势不可挡,眼看就要打到袁世凯的河南老家,既然打不过,就只能暗杀,说起来,薛宗耀也是没有选择。
“死的那人是谁?”叶青阑回想起报上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里仍阵阵发凉。
这个问题触到了蔡淳的伤心事。薛宗耀颇为惋惜:“是蔡兄的副官,当初他自愿替蔡兄赴死,听我说明缘由后,没有二话,对着自己胸口就开了枪。”
心上人是别人用命换来的,叶青阑不禁黯然:“既然如今袁世凯已死,为何还将他藏在这里?”
薛宗耀看着蔡淳,神情暧昧起来,说起来,这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