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天。
那是个难得艳阳天,南方的十二月放了晴,阳光金子般铺在地上,空气中细小的粉尘胡乱地飞舞。
时倦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外面的人与其说是在敲门,倒不如说是在拳打脚踢,“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仔细听,间或还夹杂着几句谩骂。
其声音之响亮,哪怕隔了外界和房间之间这两堵墙,仍旧能捕捉到。
【宿主。】
系统见他醒了,赶紧报信:【外面的声音好像是昨天被您揍的那一家三口。】
“听到了。”时倦缓了几秒,慢吞吞地下了床,穿着拖鞋,拧开了玄关处的大门。
大门向外一张,“砰”地砸在站在最前方那人的脸上。
门后的人踉跄着后退,露出了脸来。
时倦扫了一眼,面前的是两个人,正是昨天的女人和初中生,男人不在。
至于其他地方,还站着七八个人,上下楼梯的,对门的,同层的。
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时倦看着外面几人,问道:“找我有事?”
估计是刚醒,声音有点哑,语速也慢吞吞的,听起来格外温和无害。
女人本来还只是站着,见到他,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道:“小倦啊,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每天对你嘘寒问暖很烦,可你要怪我就算了,怎么还动手打人?还要赶我们出去呢?!”
旁边有陌生人开口道:“时倦,你真的动手打你舅舅舅妈了?”
因为是星期天,上班的上学的此刻都闲赋在家。女人站在走道上这么毫不顾忌地哭喊,瞬间就吸引来一大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而因为作息缘故,会在这个点起来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不是三世同堂也都已为人父母,膝下也都有子女。
听到女人话里殴打长辈的说法,如今又看到正主,自然就憋不住了。
“行了,现在人都在这里,还不赶紧跟他们道歉,把他们请进去!”
“你闹什么脾气也不该动手啊!你现在也这么大个人了,又是男孩子,就算他们有什么错,你就不知道包容一点?”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沟通?难道你学校没教过你,不知道要尊敬长辈?”
女人一听,捂着嘴哽咽得喘不上气似的:“你拿着刀子在你弟弟脖子上横着,他现在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是,是我的错,我平时太关注你弟弟了所以可能有些忽略你,可是我难道不一样在意你吗?你弟弟他还这么小,你拿你怎么忍心下的手啊?!”
初中生一瘪嘴,吧嗒吧嗒,当场掉下泪来。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
什么叫拿着刀子横在脖子上?
这他妈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还动刀子了?不过一点小矛盾你至于吗?”
“现在的小孩子家家,动不动就喊杀杀杀的,平日里我瞅着没什么,结果现在居然还真的动手了?谁这么教的你?!”
“好哇,我看还说什么说,直接扭送进派出所算了!这样的人就算放到社会上,那也是败类!”
“诶诶大妹子,地上凉你先起来,人家小孩子脑子不好使不懂事,你快别难过了!”
时倦靠在门边缓了会儿,睡意总算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听着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谴责,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轻声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女人听着他的声音,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前一天,那人满手是血看着她,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恐惧的话。
她一个激灵,哭嚎一瞬卡壳,却又被耳边的人声唤回了神智。
昨天时倦离开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待在房子里,直接带着儿子和男人一身狼狈地逃了出来。
在酒店随便应付了一晚后,被巨大的恐惧攥住的精神方才放松下来,接着涌上来的就是后知后觉的愤怒。
时倦说得没错,当初争夺他抚养权的人远不止他们这一家,他们是运气好才拿到了。
过去他一直孤僻又沉默,无论在家里如何可只要到了外面永远都闭口不提,所以他们才敢那么嚣张。
而现在时倦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他们只能用迂回路线,选择人海战术。
时倦这一家那点事在这层楼里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女人平日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周围人塑造一家三口外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形象。
其他人不知道这所房子是时倦亲生父母刚刚买下来方便他上初中就车祸离世了,只以为这本来就是女人一家考虑到那个拖油瓶的学习和生活才拖家带口搬过来。
她会装,会卖惨,会放低自己态度,这一点从她昨晚那一番哭诉就能看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家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在城里落脚,知道他们一家子跟做慈善似的带着一个外人,而现在突然发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整栋小区楼那么多住户,只要说得凄惨一点,闹的动静大一点,还用怕没人来吗?
只要祸不及自己,恐怕没人会不愿意欣赏别人的灾痛。
女人这么想着,瞬间平静了下来。
时倦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就算有一身力气又如何?他难道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成?他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外人那一张张堵不住的嘴?
他怎么可能敢?!
时倦听着众人明里暗里的责备和劝说,他没来得及有动作,一旁的电梯忽然响起“叮”的一声。
一伙儿身穿制服的警员蓦然从电梯里涌了出来,为首的警员目光扫视一圈,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愣了。
“你们看到了,我说的是真的。”又一道声音从里侧传了出来。
站在末尾的男孩子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手里牵着一条苏牧,接着道:“他们合伙欺凌和辱未成年人,对被害人身体和心里造成严重伤害,你们身为人们公仆,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拘留教育?”
女人一听这话,瞬间瞪大眼:“等等,我没有!这是污蔑!我……”
江烬回直接打断道:“你和他是直系亲属吗?”
“不,但是……”
“这间房子是你的个人财产吗?”
“我……”
“这里不是你家,门里的也不是你的孩子,那你为何一大早带着人出现在别人家门口?想擅闯民宅还是扰民报社?”
“我,这是……”
“其他人都穿着睡衣,明显是这层楼原住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教唆还是非法传销引导?”
女人全身都颤抖起来,嘴唇一个劲打颤,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烬回也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转向一旁的警员:“警官,可以动手了么?”
为首的警员早就回过神,一挥手,身后的队员瞬间展开行动,直接将门外的女人连同听到动静出来的七八个人尽数包围起来!
“全部带走问话!”
不得不说,人民公仆的行动能力真不是盖的。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走廊里。
时倦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待最后一趟电梯合上门,方才看向一旁突然而至的人:“江学霸,没看出来,你其实挺会说话的。”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江烬回面对他时,要么闷着一言不发,要么口是心非。
好像只有在对待其他人,他才会拥有那种说得人哑口无言的能力。
这话的本意其实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评价,可落到旁人耳朵里,听起来就很像是反讽。
江烬回脚步一顿,刚刚还气场两米八的人,这会儿瞬间就软下来了:“抱歉。”
时倦平静道:“怎么找来的?”
警员可不是凭空能变出来的,人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江烬回拉着绳子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说来话长。”
时倦:“那就长话短说。”
江烬回将手上的绳子一圈圈缠绕在手指上,又悄悄松开:“我下来遛狗,刚好听到那个女的路过,跟她儿子在打商量,所以就打了电话。”
“你遛狗为什么非要到这边来?”
江烬回抿着唇,不说话了。
还能为什么。
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空气安静了许久。
一旁的苏牧乐此不彼地绕着两人转圈圈,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
江烬回低着头,半天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他蓦然抬头,可面前的人却恰好在这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烬回愣在原地,有那么一刻甚至忘了呼吸。
那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拥抱的拥抱。
时倦靠在他身上,微微偏头,轻声道:“江同学,你真是个学霸啊。”
江烬回不明所以:“嗯?”
时倦一双桃花眼玩味地弯了一下:“学东西学得挺快。”
“回神了江哥!”
曲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周末干嘛去了?”
江烬回听到声音,总算从自己的思维里抽离出来,问道:“怎么了?”
“化学老师找你。”曲阔朝外面努了努嘴,“他上回不是就把你扣在办公室写了一晚上的卷子?我估摸着又是竞赛的事吧。”
江烬回站起身,想到什么,又从包里摸出什么东西,塞进口袋里。
曲阔眼尖,看到他手上反着白光的包装袋,好奇道:“你拿了什么东西啊?”
江烬回:“不关你的事。”
曲阔“切”了一声:“不说就不说,那么神秘。”
江烬回经过走廊时,向外一看,正好看见校门外一辆黑白相间的小轿车。
他愣了一下,原本要上楼的动作一顿,忽然改变方向,走下了楼梯。
此时此刻,一楼年级组办公室里,已经围了一群人。
年级组长擦了擦眼睛,陪笑地看着面前两位警员:“二位警官,能不能请问一下,时倦这孩子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找他?”
为首警员的是个女人,看着很干练:“我们说了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才来找他,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向他了解一下情况。出于公民的个人隐私保护,这些我们没有权利告知。”
年级组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
时倦站在旁边,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昨天带着人在他家门口一次性扣走了七八个人的警员,他听着两人间的交涉,忽然道:“好。”
双方皆是一愣。
时倦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人身上:“去警车上谈吧。”
两个警员带着时倦离开了办公室。
江烬回站在走廊上,一直到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方才进了门,规规矩矩地叫道:“老师。”
年级组长一口气还在吊着,上不来下不去,这才发现他的到来:“是烬回啊,怎么?找你们老师吗?”
江烬回说:“刚好路过。”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迟疑,不确定似的道:“老师,他们是……”
年级组长安慰地笑了笑:“是警察。怎么,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被吓到了吧?没事儿啊,他们就是来问几个问题。”
江烬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道:“可他们刚刚要找的人,好像是时倦?”
年纪组长“嗯”了一声:“是啊,怎么你们认识?”
江烬回说:“听说过,因为他在学校似乎还挺有名的。”
年纪组长笑着道:“这样吗?不过你们平日里还是要好好学习,别总是去传些有的没的,毕竟有些事谁知道是真是假,还是要自己判断。”
“老师知道我们在传的是什么?”
“……”
年级组长擦汗的动作一顿,打着哈哈道:“这不是偶尔路过你们年级听过几句么。”
“我不太相信一所公办学校会愿意收一个档案上有盲点的人。”江烬回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所以,老师,您当初为什么同意他转入学籍?”
“不是我同样转入他的学籍。”
许久以后,年级组长叹了口气,道:“是我们请他入读我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