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衣巷，孤裘披风换局棋
此刻蔷薇和琥珀正在府里急得团团转，是她俩在将军府看着还把人弄丢了。府里能找的地方全翻了个遍，也没有寻到李长安的身影。
因怕被百合责骂，一时也没敢告知。好在府里的小厮宁齐在后院上茅厕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从后门溜走，没有在意。从蔷薇和琥珀口中得知二殿下找不到了，忽然觉得那个身影应该就是二殿下。
二人出了府分头寻找，以三炷香为限，找不到再回来禀报。
在胭脂铺门前，蔷薇找到他。
“公子，出府也不说一声，让我们好找！”蔷薇满头大汗地责怪道。
“一时兴起，忘记和二位姑娘说了。”李长安轻描淡写地说道。
“回府吧，怕流民中有人对公子不利。”
李长安往镇北大将军相反的方向迈开一步，说道：“再走走吧。”
蔷薇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他的身边，时刻留意着周边的人。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不保证没有埋伏歹人。
昨夜刺客的身份虽然没有查明，但有一点值得肯定，就是所有的刺客都是唐国人。从刺客宁死不降可知，他们是在保护幕后之人。这些人或许是八王派来的，也或许是八王以外的势力派来的。
走到一条窄巷口，呼呼的寒风从巷口吹出，挂在墙上的木板被吹歪。木板上写着：青衣巷。
因为青衣巷南北朝向，整日被风吹，路上没有过多的积雪。泥坯墙外面，因为战事没来得及修补，掺杂茅草的墙皮好几处都被吹翻，裸露出黑色的泥坯。
在青衣巷最里面，刚好有个避风口。有个瘦弱的人靠在墙根，身边仿佛还放张桌子，远远看去，不知是男是女？
李长安迎风走过去。
冬天，北方的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像狠狠抽下的耳光。
“公子，小心啊。”蔷薇也看到了此人，提醒道。
李长安没有回答。走到此人身边，才看清是位瘦得皮包骨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棉袄，里面塞的芦花漏了一半出去。胡须多日没有修整，眼睛无神，像是在此等死。
他身边摆着棋盘，棋子打磨得匀称，不像普通人家能买得起。
双手冻疮严重，还裸露在外面，一手持黑子，一手持白子，左手与右手对弈，如痴如醉，以至于李长安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意识到。
一局结束，白子输三子。
“妙，真妙！”李长安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忍不住叫道。
“妙在何处？”
年轻人准备收子，听到有人叫好，把收起的几子又放回原位。他看了一眼李长安，没有停留，又把目光落到棋盘之上。
“白子先手，处处布阵，引黑子入局，一百手之后，白子围杀，黑子突围。因白子布阵在前，黑子入局在后，白子杀伐果断，黑子被迫逃窜。占得先机的白子一直攻伐，黑子被吃。白子以为胜券在握，不计防守，而黑子突围中布上迷阵，一百五十手之后，占尽先机的白子落入黑子的局中，等反应过来，已无路可逃，被黑子所困，最终被反杀。好一个请君入瓮。”李长安蹲在棋盘前，手托着下巴，不肯放过每一个落下的子，一一仔细品读。
“公子也是懂棋之人？”年轻人开始捡起棋上的子。
“我胡说的，只懂个皮毛，说得不对，公子勿怪。”李长安谦虚道。
“能看出先机与后手，公子还说懂个皮毛。”年轻人将子重新换回棋盒里，面无表情道，“公子可愿手谈一局？”
“正有此意。”李长安移动到年轻人对面，找块石头擦掉上面的雪坐下。
“十文一局。”等李长安坐稳之后，年轻人右手放在棋盘上说道。
此话一出，李长安顿时茫然，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没有钱袋子，尴尬道：“不好意思，出门没有带钱。”
“那这局棋就下不了了。”年轻人平静道。
李长安手痒，心里更痒，看向蔷薇，问道：“你可出门带钱了？”
蔷薇也摇摇头。
“能否赊账？”李长安很渴望能手谈一手。
“公子若能赢我，不用付钱，我付十文给公子。”
“那就下过再说。”
年轻人摇摇头。
李长安无奈地看着他，潦倒得不如乞丐，身上也不像有十个铜板的人，问道：“你有十文？”
年轻人又摇摇头。
“我们同样没有十文，我若赢了，公子拿什么付钱？”李长安好奇道。
“我不会输。”年轻人自负道。
看着潦倒的年轻人，穷的口袋比脸都干净，还耍威风。李长安哭笑不得，更加好奇，更想要杀杀此人的威风。
李长安解下披风，拍在棋盘上，说道：“这个可值十文？”
“值三十文。”年轻人看着上好的狐裘披风，古井不波道。
李长安不由得觉得此人心黑，这件狐裘披风价值百两，即使有银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
“你说三十文就三十文，我输了这披风归你。”
“那与公子手谈三局，我若输一局，披风归还公子。”年轻人把狐裘披风从棋盘上拿下来，找块干净的地方放下，将白子棋盒推给李长安。
“不猜子？我先手？”
年轻人点点头，又语出惊人道：“我可让公子十子。”
这是多么自信，敢出此豪言。
“我赢了，也胜之不武吧。”李长安将白子棋盒抱在怀里，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因为我知道，公子赢不了。”
“别说大话，下后再说。”
李长安抓出一把白子，先落下十子。年轻人双指夹子，步步落下。
五十手之后，李长安看着棋盘，犹豫半晌，举棋不定，然后说道：“我输了。”
蔷薇云里雾里，惊讶道：“这就输了？”
李长安点点头，捡起白子。
第二局，同样是五十手，李长安认输。
第三局，结果一样，还是五十手。
“公子，这披风归我。”年轻人说着，把狐裘披风披在身上。
蔷薇也略懂对弈，怎么也想不通，才五十手，公子就认输了。对方让十子，才下五十手，这输的何止是惨，简直是惨不忍睹。
蔷薇看着潦倒的年轻人披上李长安的披风，这要是在府里她也不心疼这些身外之物。但是现在外面寒气逼人，北风呼啸，没有暖身的衣物，真怕冻伤了公子。
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年轻人身前，说道：“这位公子，这玉佩虽没有披风值钱，也值几两银子，能否收下将披风还于我们。”
年轻人看着着急的蔷薇，再看看单薄的李长安，问道：“你娘子？”
吃惊的李长安还没有说话，小脸通红的蔷薇立刻解释道：“不是，我是丫鬟。”
“这么好看的丫鬟，真是暴殄天物。”年轻人咂舌道。
蔷薇苦笑道：“公子，你看？”
看到年轻人系上带子，自己看着身上的披风，甚是满意，然后对蔷薇说道：“不行。”
李长安起身，让蔷薇收起玉佩。
年轻人收起棋盘，背在身上，对李长安施礼道：“谢公子的披风。”
让十子，未到五十，三局皆败。李长安苦笑，不得不感叹技不如人。
“公子棋艺，普天之下可列三甲之内。”
“才三甲啊，我还以为是一甲呢。”年轻人一怔，有些失落地说道。“不过还是谢公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看着潦倒年轻人，披着狐裘披风，背着棋盘，蹒跚离开。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蔷薇喃喃道。
等年轻人走到青衣巷中间，李长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去问道：“还不知公子大名，能否告诉知？”
“免贵司徒，单字一个令字。”年轻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司徒令？”李长安停下原地，重复一遍，喊道，“我叫李长安，姓李的李，长治久安的长安。”
“李公子，知道了。”
“你这是去哪里？”
“长安。”
“到了长安城，如需帮忙，除了皇宫，任何府衙，只要报上我的名字，管用。”
“知道了，李公子。李长安，你在长安很长安啊！哈哈……”
司徒令大笑着，走远。
一直隐忍的蔷薇，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公子，你真败家。”
“可不是嘛，整个唐国都快被我败没有了。”李长安自嘲道。
他们走到离青衣巷口五十步时，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女，脖子上围着白色的水貂围巾，手里握把精美的唐制横刀，一步一步走进青衣巷。少女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气质如兰。
李长安微微皱眉，这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原本站在李长安微后的蔷薇，走到他的前面，看着来者不善的黑衣少女，气机从丹田气海涌出，飞出的气流把呼啸的北风都挡了出去。
“公子，等下能跑则跑。”
李长安回头看向青衣巷深处，三名普通百姓衣着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正一步一步靠近他们。
“二殿下，等你多时了。若你乖乖跟我走，可留你小情人一命。”黑衣少女轻轻一笑，对自己能守着株待到兔而高兴。
蔷薇也感应到背后的威胁，回头看了一眼，两男一女，每个人实力都不容小觑，带着诡谲的笑容慢慢靠近。
狭长的青衣巷，北风穿过，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黑衣少女距离二人十步内停下，“二殿下可要想清楚了，不要做无畏的反抗，否则会搭上你小情人的性命哦。”
“你们是何人？”蔷薇提防地问道。
“跟我走，就知道了。”
李长安摸下鼻子，看着黑衣少女，轻蔑道：“这是辽州城，你能全身而退？”
“啰嗦！”黑衣少女冷哼道，抽出唐制横刀，刀光森寒。
随后身影一闪，浮现在李长安面前，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好快！”李长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蔷薇也被震惊到。她本想出手，拦下黑衣少女，还没等他出手，黑衣少女的横刀已经出手。
“七境巅峰！”蔷薇惊讶道。
黑衣少女根本没有把蔷薇放在眼里，直接忽略掉，微微一笑，对李长安说道：“二殿下，跟我走吧。”
“公子。”
她突然出手，出其不意，想一掌击退黑衣少女。
黑衣少女左手一推，双掌碰到一起。蔷薇顿时手臂一紧，然后凌空飞出，落在三人身后又退后数步。等站稳后，整条手臂的无力感灌满全身。
三人立刻转身纷纷出手，招招凌厉，蔷薇步步后退。
“你是何人？”李长安从容不迫地问道。
“到了你自然知道。”黑衣少女笑道。
李长安看向巷口，大喊一声：“叶将军。”
黑衣少女惊讶看去，巷口空空如也。
意识到上当的黑衣少女等回过神来，李长安借机移步，伸头一躲绕过了横刀，后退到墙角。
“敢骗我！”黑衣少女怒道，横刀在手中一转，朝李长安劈来。
知道不是对手的李长安没有硬接，再一闪，横刀劈在泥坯墙上，直接贯穿墙体，留下一道漏风的缝隙。通过缝隙能看到屋内的家具，像是女子的闺房，衣架上还搭有夏天的衣衫，梳妆台上的铜镜正好把黑衣少女照在里面。
黑衣少女收刀，一脚蹬在墙上，凌空一翻挡在李长安前面。
李长安嘿嘿笑道：“姑娘，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逼呢？”
“你可是唐国的二殿下，抓到你可抵十万唐军。”黑衣少女将刀指向李长安，不屑地说道。
“你是南汉人？”李长安问道。
“樯橹之末，告诉你又如何，我是南汉的长公主，金云汐。”黑衣少女报上姓名，露出讥讽的笑容。
“南汉的公主？”李长安有些意外，堂堂的公主竟然干起了刺客的勾当。
“二殿下，你说我是现在杀了你呢？还是乖乖跟我走？”金云汐成竹在胸的说道。
李长安没有回应，而是沉静下来，感应丹田气海，依然像即将干涸的河流，偶尔有潺潺流水，瞬间又消失掉。
“别挣扎了！我等候好几天了，别想着有人来救你。”金云汐提醒道，好让他束手就擒。
“那我要一试。”李长安后跨一步，即使死，也要挣扎一下。
“不考虑你，也要考虑一下你的小情人吧？”金云汐伸下头，让他看看身后的蔷薇。
蔷薇中了女子一拳，吐出一口血，扶着墙，怒视着三人。
刀疤脸坏笑道：“可惜了，小美人。”
魁梧的男子冷笑道：“韦师兄，又怜香惜玉了。”
戴着帷帽的女子呵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吗，敢坏了云汐公主的正事，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大师姐，放心吧！我韦德知道轻重。”姓韦的刀疤脸说道。
“那就别废话，杀了她！尽快离开，惹来唐军，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帷帽女子催促道。
魁梧男子点头，两步并作一步冲到蔷薇跟前，握紧拳头，他的拳头有蔷薇半个头大，坚硬如铁，一拳可将泥坯墙轰个大窟窿。看到撞来的拳头，蔷薇无力闪躲，憋口气，双臂护在胸前。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