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风烈,纛立城头显军威
跟随程墨俊从长安一路追杀至两辽之地的武夫,正在暗自庆幸不用自己出手,就能手刃唐国的二殿下。虽然不是死于他们的刀下,但是对于宁王却是少了一个心腹大患,这也是大功一件的喜事。
但是程墨俊的贸然出手,不仅暴露了行踪,更是让他们小半年的追杀功亏一篑。有人恨不得宰杀了程墨俊。真不知道他是宁王的人,还是李长安的护卫。
程墨俊斜眼一翻,根本不把李长安放在眼里,若他不是唐国的二殿下,不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不是青莲书院的十一先生,他都不如普通百姓家的读书人。
“李长安,身为青莲书院的十一先生,真给夫子丢脸。身为唐国的二殿下,真给唐国丢脸。”程墨俊毫不客气地说道。
李长安忍着伤痛,轻笑两声,无奈道:“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废柴,真不知道你在书院后山这两年干了什么?!竟然没有半点修为,真是白白浪费了天地灵气聚集之地。”
“读书!”
“啥?”
“进入书院后山之后,夫子只让我在静夜小筑读书,写字。”
“读书?写字?”程墨俊一愣,一瞬间有些庆幸,若是他入了后山,成为夫子弟子,是不是也被逼着天天“读书、写字”。“皇宫之内,少傅少师多如过江之鲫,跑到书院后山……浪费。”
“我也觉得。”
“有机会,我定会向夫子问个明白。”
“你……”李长安冷哼一声。
程墨俊不恼,因为夫子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云游四方,踏遍天下名山大川,不是谁想见便能见到的。
“为什么救我?救了我,你怎么向宁王交代?”李长安不解道,后背的伤痛渗入骨髓,冷汗打湿衣衫,秋风吹过,冷的双唇打颤。
“救你,不是因为你是二殿下,也不是因为你是夫子的弟子,因为你是唐国人。我杀你,是因为职责所在,我救你,也是因为职责所在。我是唐国的军人,保护我唐国的百姓,当仁不让。”程墨俊义正词严道,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无上荣耀。
“好一个当仁不让!若八王也能如此,唐王不计前嫌,八王叛军鸣金收兵,倒转矛头,一致对外,这诸世十国还敢犯我唐国边境吗?”
程墨俊略显羞愧,说道:“我只是军人,服从命令,理所当然。我只是小小的都尉,人微言轻,别妄想让我去劝宁王。”
“唐国的军人,就应该刀枪朝外,而不是自相残杀!”
“我六岁读圣贤,十八岁入书院,这天下道理,我懂!”
“那就留下来,别再回宁王身边。你看看,这万里流民,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唐国已经风雨飘摇,经不起折腾了。八王之乱又如何?我不管,让他们闹,长安没了又如何,那也只是一座城而已,不论是宁王,还是纪王,还是楚王……都不代表他得到了唐国!因为我们唐国有夫子,只要夫子在,书院在,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在,只要我们唐国将士同仇敌忾,抵御外敌,我唐国就在,昔日的唐国盛世就在,诸世十国,照样俯首称臣,万邦来拜。”李长安痛的面庞扭曲,但依然忍着剧痛站稳脚跟,不退:“程师兄,留在辽州,我们一起将北金南汉联军一并击退,如何?”
程墨俊犹豫了,扫视漂泊的流民,身为唐国军人,这是耻辱,因为他们没能护住这巍巍唐国,没能护住百姓。
他摇摇头,惭愧道:“我已当了两姓家奴,不能再负了这十年的寒窗苦读。”
“八王祸国,你这十年寒窗将付诸东流;八王覆灭,在唐国的史书之上,你就是乱臣贼子;若是留在辽州,青史笔墨,将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李长安声音沙哑,痛的他上下牙齿说话都“磕碰”响。
“程都尉,杀了李长安。”小胡子武夫冲过来,催促道。
“在外敌面前,我看谁敢!”程墨俊双眼一瞪,大如驼铃,脸孔阴沉,吓得小胡子武夫立刻闭嘴。
“是英雄,是狗熊,你自己选。”李长安疼惜道。
程墨俊冷笑道:“是英雄,是狗熊,不是你说的算!”
“书院四圣的孟柯有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你这十年寒窗,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李长安,难怪宁王视你为心腹大患!在书院前山你默默无闻,诗书文章一窍不通,礼乐射御,样样输我。但是夫子还是选择了你入后山,收为亲传弟子,成为十一先生。之前不懂,现在我知道了,夫子让你读书写字,也是一种修行。我们修行求富贵,道人修行求长生,和尚参禅欲成佛,而夫子让你修的却是帝王之道,不问天道,而顾天下苍生。”程墨俊释然道,看着李长安,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因为他明白了夫子——这天下,需要明主。
“十年寒窗,不就是为这天下长治久安而努力吗?”
“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
“程师兄,话已至此,回头是岸,弃暗投明。”李长安期待地说,因为此刻的唐国需要人,需要上阵退敌之人。
“李长安,别费心了,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好命了。”
一直窃听二人谈话的黑衣人,虽然没有完全听到,但也知道救唐国二殿下之人也是要杀他之人。他向前一步,朝程墨俊喊道:“这位壮士,既然你也是来杀唐国二殿下的,何必挡我一刀,不如我们联手,将他杀了,你我二人回去都好交差,如何?”
“不如何!”程墨俊冷色道。
“为何?”黑衣人不解道。
“因为他不仅是唐国的二殿下,还是唐国人,我可以杀,但你们蛮狗,不行!”
“你们这些唐人,读书都读傻了,都是要杀,有何区别。”
“因为他先是唐国人,再是二殿下。保护唐国人,职责所在!”程墨俊横眉冷对,横刀缓缓抬起,指向黑衣人。
“死板,既然不愿意联手,那便将你们一并杀了。”黑衣人怒喝道。
程墨俊率先出手,与黑衣人纠缠一起。他凌空一刀,黑衣人举刀挡下,瞬间双腿一踢,他在半空一转身,躲掉这一脚之后,收刀推掌,黑衣人向后一退,拉开五步远的距离。
二人境界不分上下,缠斗二十几招之后难分胜负。
其他武夫看着二人犹豫不定,却没有上前帮忙之意。有人想帮忙,却被小胡子拦下,眼睛落在李长安身上。
他抽刀欲刺李长安,与黑衣人缠斗的程墨俊大喊道:“此刻谁敢杀李长安,我杀他全家。”
小胡子一怔,忍着一肚子怨气,狠狠瞪李长安一眼之后,握紧刀纵身一跳,趁黑衣人再挡下程墨俊一刀之时,划向他的脖子。一人尚且应对,二人勉强吃力。因为避让及时,小胡子这一刀仅划掉他一缕头发。
“卑鄙,居然偷袭!”黑衣人怒气冲冲说道。
程墨俊哈哈一笑,说道:“卑鄙?偷袭我唐国二殿下,算什么?和你们比,我们差远了。”
“唐国人,不过如此。”
“兵不厌诈!不知你们蛮夷,学了我们唐国多少东西?”
“我们何须要向唐国学习,是你们唐国在学习我们。”
程墨俊一惊,“南汉人什么时候这么无耻了,这是学了本领忘了师父啊,在我们唐国,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欺师灭祖!”
“等我们举兵南下,这天下再没有唐国了。”
“小小属国,痴心妄想!”
“属国?不出一月,我们南汉和北金百万联军即将兵临这辽州城下。”黑衣人得意道,想想黑压压的百万大军,就开心地大笑。
“百万?”听到这个数字,程墨俊心头一紧,手里的剑握得更紧。
“怕了吧?若你们愿意归降,赏你们一官半职又何妨,还是有你们一席之地的。”
“让我叛唐,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程墨俊指着身后的武夫,振臂一呼。
“不答应,生是唐国人,死是唐国鬼。”所有武夫冲上来,齐喊道,包括一心想置李长安于死地的小胡子。
黑衣人后怕,瞥了眼还在与知微苦战的师兄弟,女子毕竟是八境修为的大宗师。即使他们联手祭出从气字卷天书学来的“气旋流回阵”,没想到女子有唐国剑圣的绝学,还有剑圣的佩剑九渊,一时半会也无法斩杀此女子。
“快将这女子杀掉,退。”黑衣人大喊一声。
“想逃!唐国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程墨俊拦在黑衣人身前,厉声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你想留我,也绝非易事。”
“不容易,也要留。”程墨俊挥下手,说道,“唐国神策军何在?”
“在!”所有武夫齐喊。
“有敌犯唐,如何?”
“杀尽来犯之敌,不退!”武夫齐喊,将黑衣人围起。
“犯我唐境,杀!”
程墨俊一声令下,所有武夫开始合围黑衣人。黑衣人虽怒,更是害怕,不敢恋战,纵身一跳,飞出包围圈,朝知微连续挥出三刀,刀气像船头推开的波浪,狂奔而去。
知微正在和九名黑衣人斗气,颇有胜算。突然感知到三层叠加的刀气,一时分心,气机不稳,丹田之气未能及时续上,被九人合力的气机击中,向后飞出。
“咚”
知微憋住腹内鲜血,硬生生接下三道刀气,刀气之重,砸得她单膝跪下,九渊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毕竟是修行者,不能给对手换气的机会。九名黑衣人有人跳起,有人冲杀,准备一击了结这名八境的大宗师。
“杀不掉唐国的二殿下,能唐一名唐国八境的大宗师,这个买卖也是稳赚不赔。”领头的黑衣人不甘地想着,再次气机盈满全身,双脚刚刚落地,再轻轻一点,又高高飞起,双手握刀,只见刀身发出耀眼的青光,缓缓荡开。
“落月刀!”黑衣人大叫一声,他双腿落地,尘土飞扬,手起刀落,一把五丈大刀像捕猎的恶狼,劈向知微。
知微不慌不忙,缓缓起身,抹掉嘴角的血,轻声道:“不是南汉罗浮山,是北金的燕勒山。”
“知道的太晚了。”
知微将剑一横,划破左手的手掌,将血抹在剑上,九渊顿时泛起红光,如同天边的晚霞映着他的脸,森森可怖。
“以血化符,符剑合一。”
知微以下朝上,轻轻一挑,血红色的剑芒像一条被拔掉龙鳞的长龙,带着咆哮之声,撞向刀气化的巨刀。
轰然一声巨响,两股气机撞在一起,将九名黑衣人炸翻在地,红色剑气由龙化蛇,撞在领头黑衣人身上,他飞出十步远,口吐黑血。
“疯了,不顾跌境,也要以命相搏。”黑衣人大骇,修成八境大宗师谈何容易,居然贸然跌境的风险,也要护主周全。
但是知微气机全无,手里的九渊落地,晃晃悠悠,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程墨俊一群人冲过来,将受伤的黑衣人全部宰杀。即便是死掉的,也要将他们的头颅砍掉,像踩西瓜一样,一脚踏入地下。不一会,黑衣人的血染红辽州城外,浸湿官道。
有流民叫好,有流民吓的惨叫。
段浪和从城内冲出的将士此刻赶到,不仅包围了领头的黑衣人,还包围了程墨俊们。唯一还活着的黑衣人虽已受伤,还没伤及性命,看着如山似塔的唐军,彪悍如牛,威武不屈,心中生寒。
“好可惜,没有杀了你们的二殿下。”黑衣人不甘道。
“你们是南汉人还是北金的人?”段浪大声问道。
“你猜。”
让敌人混入了城门下,还伤了唐国的二殿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段浪怒气道:“管你是南汉还是北金,必须死。”
黑衣人冷哼一声,放肆大笑,说道:“追上我再说吧。”
他反身一跳,朝官道边的树林飞去,还放肆地嘲笑。
“追。”段浪都尉怒喊一声。
士兵的双脚,怎能追上修行者,哪怕是三境的修士,都能健步如飞。
“嗖……”
一支重箭从辽州城头飞出,箭身托着金色的光尾,预判着逃跑黑衣的路线。在黑衣人第三次跳到半空,踩着树枝正飞行之时,重箭贯穿他的胸口。他像被射掉的大雕,落入树林。
“亁元神箭——陈不凡。”程墨俊大惊。
李长安远望辽州城头,只见一位英俊挺拔的年轻人立于城头,手里握着一张比他还高的黄杨重弓,寒风呼啸,白衣飘飘。
“好箭!”李长安大喊一声。
“臣定远将军赵昌达,拜见二殿下。”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人毕恭毕敬地跪在李长安面前。
李长安不稳,两个士兵上来把他扶住,勉强说道:“起来吧。”
“殿下,他们呢?”段浪指着被包围的程墨俊们,问道。
“放了吧。”
段浪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敢违抗。只能忍着不满,把他们放了。
“程师兄,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我在这辽州城,等你御敌。”
程墨俊冷冷地看他一眼,大步离开。
当程墨俊走远,他终于扛不住,吐出一口血,双腿一软跪于地上,眼前一黑,也昏迷不醒。
在他昏倒之前,看到辽州城头,威威大纛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唐国军人立于城头,人人手持银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还有亁元神箭陈不凡,一身白衣,宛如天人,英俊潇洒。
“二殿下。”好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