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看到玄尧诚心诚意神情、一本正经模样,云遮握拳到嘴边咳了一声,忍住笑意,继续道:“而且与仙门不同,我道门只专鬼道。”
“你也晓得的,鬼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常与此物打交道之人,常遭他人忌讳,所以道观之中总是多寒门学徒。当然,也不排除对道法有着深厚兴趣之人,只不过,占极少数就是了。”
“而修真则不一样,不仅装扮华丽,招式也是花枝招展瑰丽万分,尤其同人比试起来,十分具有观赏性,当然了,威力也不可小觑就是了。加之许多王公贵族都时兴送自家子女入仙门修行,便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来源。如此,人力物力哪个都不缺,仙门日益壮大,修真自然蔚然成风。”
玄尧略带懵懂道:“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云遮却道:“不明白也无妨。往后你会有机会与其他两门的弟子碰面,届时,你便能自行体会了。只听我同你干巴巴地说,自然无趣。恐怕我前面说的那些,你现下都已忘得七七八八了。”
玄尧卖力摇摇头,认真道:“不会。师傅说得很好,我喜欢听。”
“如此,那我考考你?”
云遮说完,本以为玄尧会至少迟疑片刻,却没想到他反而眼前一亮,欣然应道:“好啊!”语气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云遮轻咳一声,道:“那为师便先问问你……鬼要如何分类?”
玄尧飞快回答:“灰、白、黑、红、青。还有,呃,人鬼。”
竟然真的完全记住了,甚至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云遮微觉诧异,又问:“当世三门派系为哪三门?”
玄尧依然不假思索:“道、佛、仙。道门驱鬼,佛门降妖伏魔,仙门是个搅屎棍,什么都要管!”
云遮这回可真真是有些惊讶了,“行啊阿尧,都还学会抢答了。”
玄尧连忙道:“那是师傅说得好,我这才记得快。”
云遮笑笑,揉揉这马屁精乱七八糟的头发。发觉他一时激动,半截身子都从水中探了出来,如今天气已然转凉,仔细一看,果然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只顾着说话,水凉了也要知道说。”云遮起身,提起木桶去接热水。
玄尧这才骤然发觉身上确实有些凉飕飕的,垂头看了看,自己半截身子竟然都露在外面,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绯红,连忙缩入水中。
重新接了小半桶滚烫热水倒入木桶之中,浴室之内瞬间升腾起一阵温暖热气。
白茫茫的水汽四散漂浮,迷住了眼睛,云遮抬手用袖子挥散了些水汽,重新在凳子上坐下,说了一声:“往后靠些。”
玄尧依言往后挪了一挪,云遮又道:“仰头。”
玄尧梗起脖子,将头使劲往后仰去,雪白的颈上都暴起了明显青筋。
“你这样累是不累?”云遮双手托起玄尧后脑,缓缓往下。玄尧便顺着他的力道,后颈轻轻放在了木桶的边沿之上,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微微往后躺着的姿势。
好在木桶够大,玄尧不仅完全不觉得难受,甚至还感到十分惬意。
随后,玄尧感到一只大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几乎要将的头顶全部罩住。云遮的声音在上方轻轻响起:“你这一头枯草再不好好洗洗,马上就要拧成满头死结了。要是死结太多解不开,便只能给你剃个光头了。”
云遮说着,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玄尧顶着个光秃秃脑袋乖巧站着的模样。
好看自然也是好看的,毕竟玄尧的俊俏模样摆在那里,只不过一个白白净净的“水煮蛋”混在云清观一群灰扑扑的道士之中,怎么看都像是金蝉寺派来的奸细。
于是忍不住打趣道:“然后……为师再同空尘打个招呼,送你去金蝉寺当小和尚。”
玄尧连忙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略带焦急道:“可以洗得顺的!”
云遮心里笑着,嘴上一本正经道:“是吗?为师姑且试试吧,只是……嘶……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啊,如若实在不成,恐怕,还是得剃。”
“剃也好不剃也罢,总之我已经认了师傅做师傅了,便就不能再叫第二个人师傅,更加不能到除了云清观以外的地方修行,是不是?”
玄尧问得十分恳切,云遮甚至有些不忍再逗他。
是了,这孩子有些不太一样。虽然头脑聪慧,却什么都信他。哪怕是这样明显的玩笑,都能让他着急了起来。
云遮用手指慢慢梳理起玄尧杂乱的长发,温声道:“嗯。师傅方才是在逗你,我好不容易收来的徒儿,自己个儿还没捂热,又怎么舍得送去金蝉寺,便宜了空尘那小子。”
玄尧缓缓松了口气,想了想,道:“就知道师傅是在说笑。”
你方才那反应,可不像知道的样子。云遮心道,手上舀起一瓢温水缓缓倒在玄尧头顶。
温热水流缓缓滑过头皮,感受到云遮指腹温度和柔和力道,玄尧莫名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身体又开始不自觉紧绷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儿,玄尧轻轻喊了一句师傅。
“嗯,你说。”云遮目光专注,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应道。
“虽然师傅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知道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可是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我要怎么才能使用法术,同人比试啊?”
……原来说了半天,这小子还是一心惦记着那问仙会武。
云遮无奈笑笑,道:“其实所谓道门佛门抑或仙门,归根究底,修的都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修行的目的与理念不相一致罢了。就好比,三个人从同一条大道出发,却在做出选择的分岔路口分道扬镳,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玄尧忙问:“那这三个人,是从那条大道上一同出发的?”
“真气。”云遮答道。
“真……气。”玄尧默念。
云遮点头:“嗯。其实大家修行,修来修去,修的便是真气。因为法术的本质,就是对体内真气的运用。而每个人体内都储有真气,只不过有些人多有些人少,有些人纯净有些人浑浊。”
玄尧恍然:“难怪今日那凶脸老爷爷,说什么师傅体内真气纯净,而我却不是。”
“真气纯净与否,影响着法术的效力,也就是效果的好坏。而真气的储量大小,则决定着法术的威力。所以真气越纯净者,便拥有越高的资质上限,也就是所谓天赋,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差不多的,天赋佼佼者,少之甚少。”
玄尧闻言,嘴角倏尔往下一垂,“这么说来,我体内真气浑浊得很,岂非十分差劲……”
“不会。”云遮毫不犹豫道。
玄尧急忙道:“可是,既然如师傅所说,真气越是纯净则天赋越高,那我不就等同于已经被判定全无天赋了吗?”
“即便你体内真气并不纯净,但亦可通过修行,提高体内真气储量,同样能将法术出发挥极大威力。所以,天赋虽然重要,却绝对不是决定性的东西。你不要将今日听到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只要相信勤能补拙便是。”
“好!知道了!”玄尧垂下去的嘴角又缓缓扬了起来,“不过师傅,你还是没告诉我,法术究竟要如何使用?等我存了满满一肚子真气,又怎么把它变成很厉害的招式,同人打……呃,用来除鬼呢?”
云遮哭笑不得,答道:“可以通过物体作为媒介,譬如符咒或者法器等物件,释放不同的法术。亦可以手结印,以印为载体施放法术,不同的印,对应不同类型的法术。”
想了想,补充道:“法术可以用来进攻,亦可用来防守,不仅可以驱邪除鬼,甚至可以给平日生活提供诸多便利。不过,消耗真气会使身体疲累,而且不是普通的体力消耗。如果真气消耗过多,超过体内原本储存的能量,便会折损自身精元。长期过度消耗真气,十分伤身,甚至于魂魄有损。”
显然,这一番话下来,玄尧渐渐有些晕头转向了。
见他两眼发愣的迷茫表情,云遮继续道:“也就是说,世上并无万全捷径,法术亦不是万能的,最最靠谱的,还是你自己的力气和双手。”
顿了顿,又道:“这话,是你师爷爷教给我的,为师而今,再教给你。”
玄尧这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师爷爷是死了对吗?”
原来这孩子是大概明白的。
云遮点点头,“嗯。要是你师爷爷还在,也不会轮到你师傅我当掌门不是?”
“也就是说。死了就会变成木牌牌?”
……看来这娃,还是不算太明白。
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没错。云遮只好道:“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师傅什么时候会死呢?”
……好生厉害的问题。
云遮一阵语塞,不过还是认真想了想,再回答道:“未可知。或许为师福大命大,千秋万载就这么活下去了。也或许十年百年之后,遇到命里大劫,避无可避,一命呜呼。又或许,等会儿出门踩空石阶,啪嗒,一跤摔死了。也就是说,无论何时,皆有可能,所以,活在当下就好。”
“可我希望师傅不要死。”
“嗯?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不想师傅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木牌牌。”玄尧仰着头,眨了眨眼,“还是像现在这样,会说会动也会笑的师傅比较好。”
云遮笑笑,没有说话。
玄尧垂下眼睛,似乎想了些什么,过了片刻,认真道:“师傅放心,你不会死的。如果哪天你变得没那么厉害了,我会保护你。就像,我们一开始说的那样。”
云遮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少顷,取下挂在木桶边沿上的浴巾,轻轻拍在玄尧湿漉漉的头顶。
“后背搓好了,头发也捋顺了,剩下的你自己洗,水若是凉了便往里加热水,别傻傻的冻着。为师出去等。”云遮起身,走到门口,吱呀推开房门,月光落到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色光晕。
推开门后,云遮却没有立刻走出去,一只手还放在门框之上,顿了顿,侧头对玄尧说道:“你这小小身板,太瘦了些,为师都担心哪天风大,把你刮跑了去。所以,务必好好吃饭,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且要多吃一些。”
玄尧闻言抬头,月光下那眉眼清隽的侧脸落入眼中。
“阿尧,记住,要先有能力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去保护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