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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四月第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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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养液永不间断地一滴一滴流入弱小的身体里。四岁,面色苍白,消瘦无比,一呼一吸之间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脆弱。

    似乎是觉得有点凉,谢唯把空调的温度调上去两度,又把孩子身上的摊子往上拽了拽。

    周宴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谢唯给人拉摊子。

    “植物人哪有感觉。”周宴哼笑着说了句。

    自从上次见过这个孩子后,周宴允许谢唯每天照顾这个孩子半小时。

    “现在是我在照顾他,我怎么照顾,还需要向你报告吗,领导?”谢唯不冷不热地说。

    “不需要,我也懒得听。”周宴在一旁的沙发坐下来,看谢唯给人按摩。

    谢唯握着孩子瘦小的胳膊,轻轻地在他胳膊的穴位按压。如果是个病人,这无疑是想缓解病人的病情或者疼痛。但这是生下来就没有睁开过眼睛的植物人,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谢唯心里清楚,这孩子很快就会不行了。四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他身体各处的功能都是无比脆弱的,器官衰竭是迟早的事,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衰竭了,只是没有检查。即使一直活在无菌病房里,他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谢唯把胳膊放回被子里,摸着孩子的额头,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有心疼,不舍,也有无可奈何,有心无力,还有点坐以待毙的悲凉。

    周宴看着谢唯对那孩子又是摸头又是揉肩的,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股怒火燃起。

    “别费力气了,没几天了。”

    谢唯没有理他。

    “四年前,是我亲手把他从文研究员的肚子里剖出来的,那时候他就是一个红色的血球。如果不是我,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似的,对着谢唯吹嘘。

    谢唯还是坐在孩子床边,不理会周宴的言语。

    “没有腺体,发育迟缓,器官衰竭,每一个都是死亡的信号。”见谢唯没有反应,周宴哼笑了声,“死,不远了。”

    “有意思吗。”谢唯淡淡说了句。

    周宴放下手里的平板,盯着谢唯:“有啊,为什么没有,我说错了吗。”

    “你句句尖刺,声声伤人,怎么,你对我的气那么大吗?重活一回,更恨了吗。”

    周宴的脸色冷了下来。

    “不想问我吗。不想,知道答案吗。”谢唯的语气平淡,更让周宴不爽。

    自从谢唯放平心态后,这个孩子也不能过多的要挟他了,可周宴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不在了,谢唯也许会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说不定。

    所以周宴不敢轻易让这个孩子死去,他之前的趾高气扬,烟消云散了。

    周宴压下自己心里的怒气,无所谓地笑了下:“难道不是你不想问我吗,不想知道答案吗。”

    谢唯转过脸来:“周宴,我再问你一次,你不想知道答案吗。”

    周宴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谢唯。

    而后者面色平静,笃定了他有话要问。

    “想,我想知道答案,我一直想知道答案,你满意了吗?!啊?”周宴一脚踢翻身边的茶几,上面的水壶水杯摔了一地,噼里啪啦地全碎了。

    他难受极了,他已经拥有了无限的生命,拥有了至高的地位,还是被谢唯踩在脚下,还是会跟在他屁股后头走,就因为谢唯当年的那些善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吗。

    就因为他曾视他为神明,视他为生命里的第一束光,他就理所应当吗。

    “我先问你,刘琦的优盘,是不是你拿的。”

    “是。是我拿的,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吗,我不想他留在四零二。”

    “为什么不想他留在四零二。”

    “因为他欺负我,排挤我,瞧不起我。他该死,他该付出代价!他要是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谢唯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不想他留在四零二。”

    “……”周宴喘着粗气,没有回答。

    “因为你想留在四零二。”谢唯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一批实习生里,在天资上也好,在后天努力上也罢,没有一个能比过你,如果仅凭本事,一定是你留下。但刘琦家里有人。你知道,实习生通过考核留在四零二工作,那年只有一个名额,如果不出大的问题,留下的一定是刘琦。我说得对吗。”

    “对,你说得都对。”

    “那为什么,你为什么想留在四零二。”

    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问题,却令周宴难以开口。

    如果当初谢唯没有因为他的作为离开普3,没有疏远他,依旧和他说说笑笑,他一定会跟谢唯承认,他想留在四零二,是因为那里有谢唯,有他生命里的第一束光。

    可时光不会流转,生命不能重来,就算重来一回,他依然会拿走刘琦的优盘。

    重活一回,也不过是活在怨恨的当下。

    谢唯没有再问了。

    “你问我,人是不是分三六九等,我说,世界是错的。我是想告诉你,你可以不错。他们错了,你不能错。可你似乎,早就变成了能牺牲他人,成就自我的人了。我的话,来得太迟了,不足以改变你。”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去危3,我告诉你。你的事情我跟所长说了,但他还是留下了你。我没有出面帮刘琦说话,我心里有点愧疚。也因为出卖你,”谢唯笑了声,不知道出卖这个词用得是否恰当,“无法面对你。更因为你的为人,令我害怕,所以我选择了逃避。这就是当年我去危3的全部理由。”

    “你还想问,我怎么看你。”谢唯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这世界是错的罢了。”

    “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瞧不起你,觉得你是坏了心儿的,或者你心里想得那些。”谢唯起身,今天的半个小时已经到了,他要回自己屋子了。

    他走到了门口,背对着周宴:“存在是有理由的,哪怕它是错的。所以我选择遗忘。也许这种逃避的方法并不对,它确实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后果。”就是造成了周宴心里无法平息的怨恨,但谢唯没有说出口,他也不必说出口,他想周宴都明白。

    “你想问我怎么看你,事实上那之后,我并没有再看你了。你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仅此而已。”

    谢唯说完,头也没有回地走出了房间。

    周宴还坐在那里,屋子里静的可怕,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

    可仔细去听,却能听见谁的哭声。

    周宴咧着嘴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

    四年前的那一天,他被压在石头下面,整个胸腔都碎了。

    满口的血腥,满目的猩红。

    他这一辈子,儿时被人欺负,上学被人排挤,找工作被人走后门,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地方,愿意接纳自己的人,却要以这种悲惨的形式死去,为什么,凭什么,他满腔都是恨意,对生命里的很多人。

    他恨第一个在他书包里放青虫的人,恨那些抱团对他冷嘲热讽的人,恨利用他的才华参加比赛的人,恨让谢唯离开他的刘琦,更恨离开他的谢唯。

    他还没有得到答案,他还不能死,他要谢唯亲口告诉他,为什么要疏远他。

    “想活吗。”一个声音问他,“想以另一种生命形式活下去吗。”

    “我……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活了下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周身是冰冷的仪器。

    恨意使他活了下来,他终于知道,危3做的东西,就是给他第二次生命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那副残缺不全的人体从仅存分毫意识到植物人,他并没有太多感受,他那时只是被赋予了周宴这个名字的机器人。直到大脑所有的记忆被提取,他感受到了那副身体里的恨意,他的过去,他不堪的过去。可残破的身躯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在某一天夜里它断了气,成了冷冰冰的,静待腐烂的尸体。

    可周宴还活着,带着周宴记忆的机器人还活着,没有寻求到答案,他始终憋着那口气。

    四年来,他蜗居在四零二,一边替上面的人做事,一边研发自己的程序,希望把自己变得更强。

    虽然进展甚微,他从没有放弃。他想着等他把谢唯找回来的那一天,对方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写出更高级的程序,他的进化,是迟早的事儿。

    然而,就在刚才,谢唯的一席话,比足以融化钢铁的岩浆还滚烫,烫得他胸口疼。

    答案,要是不知道就好了。不知道,还能憋着一口气活下去。

    而现在,他拥有了永恒的机械生命,却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文姐文姐,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局员小秘书一边脱局服外套一边进秘书处。被杨沐批评过后,她已经没有很严重的拖延症了。

    文琪看了一眼时间,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其他局员基本在这之后陆陆续续来上班。所以要说迟到,倒也不算,要说没完成杨处长的要求,那确实。

    “处长是不是已经来了?”小秘书偷偷往杨沐的办公室张望。

    “没有,所以不用担心了,他不会出来批评你。”

    “没有?”这下轮到小秘书惊讶了,手里的水都晒了,“哦呦哟,吓我一跳,杨处长没有来?杨处长也会迟到?”

    文琪看了她一眼,转头收拾自己桌上的文件:“你想多了,杨处长今早来总局提交了休假申请,他要休假两个星期,刚走一会儿。”

    “什么?休假两星期?”

    文琪也没有想到,她八点二十到秘书处的时候,刚在位置上坐下没多久,杨沐就来了。

    “小猪佩奇?”杨沐拿着一个包裹,走到文琪的桌子边。

    “啊?”文琪看着杨沐递过来的包裹,才意识到她网购的时候选错地址和名字了。

    “外联处的局员说是秘书处的收货地址,但不知道是谁,我就顺道拿上来了。私人东西尽量不要往单位邮寄。”

    虽然外联处也接受局员网购的东西,但一般私人物品是不写单位地址的。

    “对不起,是我的工作失误。”

    杨沐拍了拍文琪的肩膀:“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

    然后他进了办公室,几分钟后又出来,把请假申请递给文琪,人就走了。

    “为什么啊?”

    “说是把两年的年假一次性全休了。”

    “要去哪里旅游吗?还是要干什么?”

    “杨处长去哪儿旅游还需要给你打报告吗?”文琪白了她一眼。

    “哎呦,我不就问问嘛,就问问。”小秘书转了转眼珠,“既然杨处长不在,那这两星期我可以九点再来吗?文姐。”

    “不可以,你最好按照杨处长的规定,做好每一件事。”文琪把会议资料放在小秘书手里,“送到副处长办公室去。”

    小秘书只好噘着嘴走了。

    文琪看着窗外的天,黑云阵阵,要下雨了。

    “什么?”

    张溪无比震惊地站在原地。

    “从今天起你回到秘书处工作,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戒律庭总庭秘书处处长不满地看着张溪。

    “我是许庭长的现任秘书,我还在任期内。”

    “你首先是秘书处的庭员,是我的手下,我说了算。”秘书处处长把一封文件推向张溪,“签个字。”

    “那我也是庭长的秘书,他说了也算。”

    “哼。”秘书处处长哼笑了一声,“现在是我说了算,签字。”

    对方这么一笑,让张溪心里没了底。难不成是许舒不要她了,又不愿意当面跟她说,直接让秘书处处长出面。

    “是他要求撤掉我的吗?”张溪问。

    秘书处处长看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接着干了?凭什么?”

    “张溪,好歹你是秘书处出去的,说话办事也是我手把手交过的,跟着许舒两三年,真给你养回去了。”处长冷着声批评她。

    张溪咬着下唇:“对不起处长,我失言了。但是为什么?”

    “你没资格问为什么,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秘书处处长是个严厉的人,不比许舒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跟着许舒几年,真的把她变成了个不会看人眼色不会说话的废物了。

    张溪不明白,自己只是劝许舒要以工作为重,即使对方再不同意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因此而撤掉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签了字就出去。”

    “……是。”

    过了几天张溪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她看到了新上任的戒律庭庭长,来自司法省的一个人。

    许舒从此消失了,再也没来戒律庭。

    “奇了怪了,怎么打电话都打不通,人就不来了。”蛋糕店的老板娘把称好的小蛋糕递给女孩。

    “是啊,他上星期还给跟我说最近会出一个新品呢,怎么就不来上班了。”

    “这个月工资也没领,我就奇怪了,这人能去哪儿了呢,还带个半大的儿子。”

    “小哥还没回来啊,我还说等他回来了请他吃店里新出的拉面呢。”拉面店的小哥时不时来看一下,“他还说店里出了新品请我品尝呢。”

    “哎,别等了,我找了一个星期也没找到人,家里都去了,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给开。”

    比起他们,最想谢唯回来的,就是老板娘,没了谢唯,店里的销售额下降了一半,他再不回来,老顾客都要流失了。

    “爸爸,你看到隔壁的叔叔了吗?”孙妞妞问院子里的男人。

    “这几天没有,怎么了?”

    孙妞妞趴在墙上往隔壁的院子里看,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很高了,树下的木凳子还摆在那里,上面是几片落叶。

    孙妞妞想往里张望张望,可是家门紧闭着,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儿,她又不死心地从树上移到矮墙上,凑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你三四月见到他们了吗?”

    “不记得了,快下来给我帮忙,学校给你放一周春假不是让你偷懒的。”

    孙妞妞又张望了几眼,确定还是没有人,才从墙上下去了。

    人总是以为,有亲戚朋友爱人,被亲情友情爱情环绕,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可当爱人离去,就会发现,再多的亲戚朋友,都不能陪自己过一生,人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孤单的。

    孤单的来,孤单的走,陪伴自己最久的,还是身旁啰啰嗦嗦的爱人。

    所以他们放下一切,只为寻求一个真相。

    可谁知,在这过程中,又创造了新的希望。

    文琪会关心杨沐为什么请假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她在担心。

    许舒会想着沈沉去了哪里,他的太太是不是身陷囹圄。

    蛋糕店的老板娘会给谢唯打电话,想问问他发生什么事儿了,孙妞妞会因为谢念的不辞而别感到难过。

    人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孤单的。人这一辈子,从来都不是没人在乎的。

    人生,从来都是这般复杂。

    深蓝色的建筑物是那般熟悉,这里的一切,都没变。

    军部部长办公室大门打开,许舒走了进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李进面前,最后鞠了一躬。

    “前蝴蝶小队队长,徐术,今日复职,特来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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