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六月第四周
男孩终于开始接纳世界。他的成长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不再因天色变暗而分不清颜色，不再需要人提醒十点了要上床睡觉。不会因为没有晚安吻而不闭上眼睛。不再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他像一台终于能正常运转的机器，一分一秒都不停止地高速运转着，试图和这个五彩斑斓变化多端的世界接轨。
男人把积木的图纸放在地毯上，环着男孩教他摆放顺序。比起之前的房子，这个建筑物复杂了不止一点。
男人故意把蓝色的圆柱体放在白色的长方体上面。
男孩看了眼图纸，又看了眼男人，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这么放。然后他望着男人眨了眨眼，转过头把男人放下的蓝色圆柱体拿开了，放了黄色的正方体上去。
男人笑了。
太聪明了。他已经能自主纠错了。
他摸了摸男孩柔软蓬松的头发，奖励他做得好。
每当这个时刻，男孩都会露出那个笑容，让男人想起春日里随风摇摆的向日葵。
“这是樱桃。”
“樱桃。”
“这是芒果。”
“芒果。”
“这是向日葵。”
“向日葵。”
男人依旧耐心地教他世上所有的东西，但这一次，只一遍，男孩就学会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享受着美好的时光。
“这是爸爸。”他抬起头看男人，眼睛里闪着光。
听到这个词男人还是很诧异，他不知道男孩是从哪里学的这个词汇，甚至不知道男孩知不知道这个词汇代表的意思，但他很是欣慰和幸福。
“嗯，我是爸爸。”
“我……？”
男人放下手里的绘本，把男孩搂进怀里，男孩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分辨出了男人颤抖的声音，是和平时不同的频率。
“你是念念，我的儿子。”
“等我们儿子出生了，就叫念念好不好。念念不忘，你永远爱我，永远不会忘了我。”回忆里的女人摸着隆起的小腹，脸上的笑容是那般幸福。
自从上次和宫铭不欢而散，已经一个月了。
三四月的诡异案件，落下了最终帷幕。
有个别人士打着各种旗号，关心社会也好，心系民众也罢，都没能从总局，或者说，从赵岸那里获得更有价值的信息。
他们在档案处，被监控监视着，被资料室里的避重就轻的文件糊弄着，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更重要的是，四合联会之后，杨沐所有线索都断了，就算手上有一个金色虎头胸针，也无用。他无法再深究这两次案件，他也不敢冒然深究。
他不清楚这一切是否真的和四零二有关，如果过于深入，被察觉，也许就连命都断送在这里了。谈何找出当年的真相。
杨沐靠在家里的沙发里，捧着一杯咖啡，手里拿着通讯器，上面并没有什么信息。
【鹿】和【0101】也没有更新的发现。
杨沐本以为能从总局的资料室里获得四零二的相关情报，谁想到总局的禁区也不过是个骗人的幌子。
他现在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
赵岸在四合联会上明确说了，张天明接受了腺体手术，而宫铭说，四零二从黑市购买腺体。
如果真的如杨沐猜想，这两次案件的当事人是在四零二被进行的腺体手术，那么很多东西就说得通了。
不仅如此，当年四零二事件可怀疑的点就明显起来。
四零二里，赵峰，或者背后的谁，持有腺体的目的是什么？是给进化人提供腺体手术吗？
当年赵岸着急结案，有没有可能他就是赵峰背后的人？
总而言之，不管四零二到底在做什么，根据现有信息的推测，很有可能的是：四零二在黑市购买腺体，提供给需要更换腺体的进化人，并给他们做腺体手术。
第一，持有腺体，做更换腺体手术，是违法行为。民间各种医疗机构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把手伸向这个领域。如果他们真的干了，那后面必定有谁在支持，甚至是有谁们在支持。
第二，如果不是正规医疗机构做的，那就是黑市，或者一些小作坊。比起正规医院，小作坊很难获得别人的新任。也不够资格跟有钱有势的进化人对抗。一旦出了事情，有本事的进化人甚至会反咬一口。如果是黑市，那里面就还有更深的水。
第三，不是所有医生都有资格做腺体手术的。腺体是跟心脏，大脑一样贵重的器官，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进化人会受到很大的伤害。也就是说，给他们做手术的，一定是拥有高级从医资格，拥有丰富经验的医生。
第四，赵岸迫不及待地要为这件事情画上句号，而且要完美地堵住悠悠众口，选在了四合联会这么个大型会议上。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自己可能兜不住，却执意要在这个时候向全世界公布两起案件的调查情况，就是因为他知道四合联会上，没人敢这么正大光明地说谎，而他赵岸，就敢，或者说就敢以次充好，混淆视听，遮掩真相，蒙混过关。他说得一定都是真东西，就算再被查，也是真的东西，但他没说的呢？他没说的那些又是什么？是不是这两个人在四零二接受了手术？
也许这就是他要极力掩盖的真相呢？或者说，这里面会牵扯出更多四零二的事情，所以他不惜冒着风险也要在四合联会上，把事情终结。
这些猜测，像野草一样在杨沐的心里疯长。
杨沐拿出手机，给一个陌生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今晚九点，酒吧街第三栋建筑物，四楼，第五个房间。】
杨沐推开目的地的门，宫铭已经坐在里面喝茶了。
他进入的动作停了一下。
不管看到这张脸几次，杨沐还是会在最开始的时候，晃神。
“来了。找我干什么。”宫铭放下手里的茶杯，双手环抱，冲着门口的杨沐说。
上次分别是不欢而散，现在还一副憋着气的模样，一点儿没有alpha的气度。
杨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先说好，开房的钱你掏，你是要见我。”宫铭靠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翘，没好气。
这人真的是，一点亏吃不得。
杨沐从兜里掏出钱包来，从里面拿出几张纸币：“五百，够了吗。”
“找我干什么。”宫铭斜了一眼桌上的钱，并没有拿。
“四合联会的直播看了吧。”
“看了，浪费我三天时间。从头到尾的废话。哦，除了赵岸。”
“那你应该知道了会议上说的那些情况。”杨沐从包里掏出一份资料，推到宫铭面前。
宫铭看了一眼：“哟，这是什么意思？”
杨沐懒得理他：“比四合联会上的信息更详细的资料。”
宫铭起身，正要打开桌上的文件，杨沐按住了，看着他的眼睛：“宫先生，上次你告诉我黑市的事情，算是拿出了你的诚意。这是我的诚意。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这般你来我往了，有什么话能一次说清楚就一次说清楚。”
“杨处长，你是在提醒我身为合伙人的责任与义务吗？”宫铭的手也按在文件上，身体向前倾。
杨沐笑了笑，把手松开了：“我是不相信你能信守承诺。”
“那你就低看我了，虽然人在黑市，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既然自己手里有对方想要的，对方手里有自己想要的，他们可以联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有断腿自保的时候，和这个人合作，杨沐必须小心谨慎。
“是吗。”杨沐松开了手，“希望如宫先生所说。”
宫铭几分钟看完了资料：“这是全部？”
“这是两个案子全部的来龙去脉，最真实最全面的一份资料。”
“可到头来还不是没有找到第一个案件的凶手，没有给出一个最完美的解释？”
“完美？”杨沐笑了，“你仔细看这份文件。”
宫铭没看也知道，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没说。
“这种东西还需要看第二遍吗。”
好像把所有调查信息都说了，但细节全部都是未知。
“这跟当年四零二的调查报告一个样，起因经过结果全部讲了，全部没讲明白，骗骗普通大众用的。”
“腺体不是他的腺体，那是谁的腺体？陌生人手里买的腺体，倒挺会推卸责任的。手术是在哪里做的？和他们发生交易的人是谁？一问三不知，真他吗放屁。”
“我有一个猜想，你想听听吗？”杨沐说。
“什么猜想。”
“关于腺体的来源，手术的地点，背后的人。”杨沐说完这三点，宫铭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想说，腺体确实是从黑市买的，而手术的地点就是四零二，是吗？”
“没错。宫先生，你很聪明。”
杨沐拿出一张纸一支笔来：“下面都是我的猜想，你不妨听听看。”
他在纸张的左边画了一个椭圆，椭圆中间写上’黑市’两个字。在纸张右边画了一个正方形，写上’402研究所’六个字。上面花了一个三角形，写上’进化人’三个字，下面也画了几个小的三角形，用来表示很多的进化人。
杨沐一边画一边解释：“黑市给四零二提供腺体，”他从黑市的椭圆上画出一条线，达到四零二正方形的周边，然后画上一个指向四零二的箭头，在这条线上面写上’腺体’两个字。
“四零二给有需求的进化人提供更换腺体的机会。医疗机构不敢做手术，小作坊没能力做手术，四零二是明面儿上的研究机构，里面有高水平的医生，后面有高位的保护者。它成了社会监管的漏洞，欺上瞒下，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他又从四零二研究所引出一条线，指向三角形的’进化人’，并在线上写上’手术’两个字。
“但是为了确保安全，四零二不直接和进化人本人联系，他们用黑市的人，或者派出一个人充当黑市的人，出面和进化人联系。然后在人昏迷的状态下，带到四零二，进行手术。手术结束后再送回来。通过这样的手段，来牟利。”他从进化人引出一条线，指向黑市，写上两个字’联系’。又从黑市引出一条线，连接到’手术这条线上，并在这条刚画的线上写了一个’辅佐’。
“进化人不需要知道腺体是哪里来的，也不需要知道在哪里做手术，他们只需要把钱交给黑市即可。”杨沐从进化人的三角形边又引出一条线，指向黑市，在这条线上写了一个字’钱’。
但这个’钱’字写的非常开，中间流出了能再写一个字的距离。
“这个’钱’，一半支付给黑市，是腺体的钱或者是服务费。一半支付给四零二，是手术的钱。”他给左边的偏旁画了个圆圈，给右边的部分画了正方形，表示他们不同的去处。
“这，就是整件事情背后真正的利益链条。”
杨沐把笔放下，宫铭把纸拿起来看。杨沐的分析可以说是头头是道，与其猜测四零二买腺体做研究的，不如猜测四零二买腺体做移植手术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前者更像是疯狂科学家会干的事，没有本事的人还干不出什么来。而后者确实谁都会干的事，只要他贪财，世人贪生，这条链条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三角形，最稳定的形状。”杨沐用笔尖指着纸上的图形和文字，“最隐秘的链条。”
杨沐是在这两次案件发生后，宫铭又说四零二从黑市买腺体后，做出上面的猜想的。
“这后面还有人，不然当初不会那么快放弃四零二。他们是想壁虎断尾，先求自保。”杨沐接着分析，“我甚至怀疑，当初四零二自我封闭后的大规模病毒泄露，是有人恶意为之，为的就是不让人接近四零二，不让人知道里面的真相。或者说，也有可能真实情况根本就没有说的那么严重。为了不让人接近四零二，编造了这个谎言。到底病毒含量有多少，没有人知道。两个月后去处理现场的人，也没有给出报告，只说当时情况还很危机，他们做了简单处理后迅速撤离了。”
“大规模病毒泄露不是因为赵峰他们使用了废弃的小型生物炸弹吗？”
“对，小型生物炸弹的威力有多大，赵峰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使用了，最后还炸死了自己。要么就是情况特别危机，他们为了逃生只能一搏。要么就是，有谁在背后做推手，说既然四零二自我封闭了，就只能用炸弹炸开一个出口逃生了。他这么撺掇，就是为了扩大四零二的影响。他应该是背后的人在四零二安排的一个人。”杨沐靠回椅背上，“但这个猜想太细节了，我更愿意相信当时情况比较危急这个猜想。”
“那事故最开始的原因呢？因为实验操作不当，导致病毒泄露？这个是真的假的？”
杨沐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宫铭说：“根据四零二的调查报告，他们在做实验的时候病毒意外泄露，整个研究所都封闭了，什么病毒能引起整个研究所的自我封闭？关于这个你有什么猜想吗？”
杨沐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对于医学方面的事情，我只懂得最基础的，病毒方面的研究不是我的方向，只有对医学更深入了解的人，才能给出部分答案。”
“但不论怎么说，至少目前的证据和分析来看，我们关于四零二的猜想，一大部分都应该是对的。”杨沐自信地说。
“可就算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宫铭皱着眉头，“就算我们从头到尾的全都猜中了，我们也没办法向公众说明一切，又有什么用？”
“而且你也说了，这后面有人，是谁，承担什么角色？都没有搞清楚。你的猜想只停留在猜想阶段，和这份报告，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杨沐依靠着靠背，双手环抱着，看着宫铭。
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这才是杨沐今天的来意。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