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莺（二）
等到钱盈再睁开眼睛，他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
眼睛被黑布蒙住，双手被反绑，双腿像是粽子一样被捆住，钱盈如同一个溺水濒死的人，慌张又绝望地挣扎着，在一片漆黑里等待自己的结局。
“别动了，省点力气。”一个陌生的女声忽然在钱盈的耳畔响起。
钱掌柜的嘴里被塞了一大团布，只能发出些非人的音节：“呜呜呜唔”
发声者好像并不打算帮他取出布团，接着道：“我叫林嫣，按理说，应该是你们一边的人。”
钱盈开始在自己当前有限的记忆中搜寻，很遗憾，他实在不记得这号人。
“唔嗯嗯嗯呜。”他继续挣扎，声带努力震动出些动静，似乎在希望得到拯救。
林嫣充满嫌弃地哼了一声，一把将他嘴里的布拔出，又随手将他眼睛上的黑布解下。
“啊噗。”钱盈终于能痛快地喘口气。他第一时间大口呼吸了几下，宛如重获新生。
林嫣的神情中是掩不住的失望：“我以为他们绑了多大的头儿回来，起码得是宋项吧，怎么是你这么个没用东西。”
钱盈冷不丁地受到嘲讽，立即不快道：“宋大人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
林嫣刻薄地冷笑一声道：“什么宋大人，一个宫外的狗腿子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根葱了？”
此刻，她的神情与平日里那个自来熟的明媚姑娘判若两人。脆弱，活泼，乖顺又不失锋芒，那是林嫣专程展现给莲花楼众人的形象。
她当然知道宫里那人不是真的爱她，但这并不妨碍她爱他。她相信，如果这次帮他成了事，自己会在他的心中占有更重的分量，重到他不得不给自己一个名分的分量。
钱盈被林嫣不屑的神情唬住，即刻变脸，战战兢兢道：“敢问姑娘究竟是何人？”
“我说了，林嫣，嫣然含笑的嫣。”林嫣好像被钱盈的害怕逗乐了，故意多说了两句废话。
钱盈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我的意思是，姑娘为什么”
“绑你回来的是莲花楼的人，侯帆和穆青让，想必你以前在宋项那里听说过。”林嫣又扮出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呢，是个卧底，结果刚来就被他们识破了，靠着他们的菩萨心肠侥幸留了一条性命，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说话。”
钱盈心道，原来是个没有用处的弃子。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林嫣接着道，“觉得我没用，对吧？”
她好像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眉眼一弯，扑哧笑出了声：“钱掌柜，你以为你就多有用？他们怕宋项狡兔三窟，便先把你绑来，想要借你要挟宋项，顺便打问些宫里宫外的情报。”
紧接着，林嫣话锋一转道：“结果呢，你猜宋项在不在乎你的死活？”
钱盈发着抖，对答案心知肚明。没了钱盈，还会有李盈，孙盈，赵盈，他不过是做了点生意，被宋项选中，推到了前面当傀儡，把生意变成了更大的生意。
侯帆他们失策了，宋项根本不会在乎他。至于情报，生性软弱的钱盈倒是真的可能屈打成招。
“猜对了吗？宋项非常在乎你。”林嫣忽然开口，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故意压低声音，接着道，“在乎到，竟然派人联系我这个弃子，让我一定要来杀了你。”
陡然间，钱盈感受到窗棂间漏过的夜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还没等他开口求情，林嫣就先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侯帆他们还带回了另一个惊喜，宋项捧在手心的亲妹妹，现在就关在隔壁。”
“冉儿？”钱盈吃了一惊，下意识叫出声来。
林嫣点头道：“但别高兴的太早，我救你的命，自然是要谈条件的。”
钱盈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现在有送上门来的活命机会，怎么会不答应？
他连忙应道：“姑娘，你尽管开口。”
“我看现在宋项的意思，只想救出宋冉，并不愿意与穆青让他们正面交锋。可我等不了，我想速战速决。所以，我需要你来帮我个忙。”
钱盈心下了然，有了前面那两遭失利，宋项现在的策略倾向于谨慎，希望可以养精蓄锐时间久些，募集足够的人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嫣顿了顿，继续道：“我听说，宫外流通的□□货物，一小半囤积在你的府中，另外的一大半都放在灵清池那边的屋里。不如，等侯帆他们来问时，你故意透露，两天后，宋项会在那里做一单大生意。”
钱盈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宋大人并不”
林嫣把不屑挂在嘴角：“有宋冉做诱饵，他自然会去。至于我怎么通知他，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钱盈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怀疑姑娘的能力，只是宋大人即便去了，也不能保证成功。姑娘有所不知，宋大人是想”
林嫣已经懒得再跟他解释，翻了个白眼道：“我当然知道宋项能力不足，不然怎么会让穆青让逃脱两次？那时，宋项会带全部人手过来，毕竟侯帆他们能打的只有三个人，纵使他们再武艺高强，法宝众多，也是寡不敌众。”
她了无痕迹地笑了一下，接着道：“再说了，即使宋项再没用，我们这边，还会有其他帮手。”
钱盈自觉地闭上了嘴，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局中只扮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问太多只会增大惹祸上身的可能性。
林嫣看他垂下眼去，一副归顺的样子，满意地点头道：“如果这次宋项死了，没准，那些货就是你的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也就都落在你手里了。”
朦胧的夜色中，钱盈的眼睛亮了一下，但他还是继续选择沉默不语。这种画大饼的事情，信与不信，此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交代完计划，林嫣最后向匍匐在地上的钱盈怜悯地扫了一眼，转身准备出门去。
她忽然又回过头来道：“对了，别动什么跑路的主意，这里是莲花楼的地界，你绝没有可能逃出去的。”
钱盈闷声嗯了一句，在林嫣开门的档口，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我能不能知道，姑娘究竟是何人？”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和卑微，极大满足了林嫣心中的奇怪期望。
她愉悦地轻声道：“是宫中那人的枕边人。”
门扉关闭，上面并没有落锁。林嫣在心中嘲笑了一番侯帆等人的愚蠢，莲花楼哪里会是一片净土，关押人质在此，竟然对莲花楼中的人都如此放心。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当下一派自由身，也是拜他们多余的好心所赐。
林嫣又来到关着宋冉的房间晃悠了一圈，不出所料，这姑娘也被绑成了个粽子，这两位，可真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看到躺在地上的粽子还没醒，林嫣自觉没趣，本来她还想来折辱宋冉一番，谁让宋项那只狐狸当时想把妹妹送进宫去给宫里那人做小的？真以为宫里那人是傻的，看不出宋项在图谋什么？
她冷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宋冉的腹部，没反应，昏得真死。
林嫣放轻脚步，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屋中，丝毫没有留意到屋顶上有一双眼睛从始至终盯着她的行迹。
屋顶上的人在月色下独酌，将壶中酒饮尽了，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拍拍手，展臂腾空，轻盈安稳地落回地上。
他回屋时，穆青让正专心致志地伏案临摹字帖，一笔一划，屏气凝神。
“林嫣去看过钱盈了。”侯帆绕到穆青让的身侧，看着他狼毫上的墨汁快尽了，不动声色地将砚台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穆青让不慌不忙地将“天”字的一捺拉完，提笔去蘸墨汁，沉声道：“知道了。”
侯帆撇嘴道：“阿让，你好冷漠哦。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谋划了个什么局吗？”
穆青让手中的毛笔停在砚台边上，讲话的语气还是不咸不淡：“不重要，我们入局便是了。”
“那你也不好奇局布在哪里吗？”侯帆有点气馁，像是个完成任务却没有得到嘉奖的孩子。
穆青让终于扭头看向他，眉眼中带上了笑意：“那我姑且好奇一下吧。”
侯帆拿起桌上的另一只笔，龙飞凤舞地在宣纸上题了“灵清池”三个字。他道：“山清水秀，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