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谈心
回到后院安顿好叶逸，三人用完午饭后，杨思给樊清留了间上房方便观察叶逸的伤势，而后牵着怜月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推门走进房间内，她探头往外瞧了两眼，回身很是谨慎地叩上房门，拉起怜月直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点燃火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坦白：“昨日我听严相的人说，你是罪臣之女。”
低头用铁钳拨开炭火，她盯着那暗红的火光又道：“其实我见你对凌恒的态度那般恭敬，多少有猜到一点。若是你想，我愿意做个守口如瓶的倾听者。”
说完，她收起铁钳走到床对面的小方桌前，垂头拿起茶壶放在火炉上熏着，生怕抬头看到她眼神中的不堪，或者说，她更怕看到自己不被对方信任的神情。
“蔓蔓，对不起。”怜月坐直了身子柔声回道，“之前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时机，如今你既已知晓公子的身份，也是时候与你把它说清了。”
提壶的手指微颤，杨思抿住下唇深吸口气，为自己默默打气后，总算抬头看向她含笑回应：“好，你说，我听。”
“我本是前丞相之女虞瑾芸，如今的严相为了一己私欲，污蔑伪造我爹伙同前太子通敌叛国，为了不让朝廷彻底落入严贼之手，我爹自愿认下所有罪责，并提前遣散家仆。”
“只可惜，在严相那样狠戾的人手中，我们全家还是被他追杀灭了满门，连刚来府中几月的小厮也没能幸免。”
怜月绞紧手帕，缓了口气继续道：“当时家父拼死护我逃出，为了报仇，我一路躲避追杀流浪至此，而后被凤鸣院张妈妈救下，用歌姬的身份偷生至今。”
“只为从那些夫人们手中获取信息，静待有朝一日手刃仇人，为我虞家上下洗清冤屈。”
杨思没想到，她的身世竟如此悲惨，还记得最开始见到她时，那眉眼中的温柔坚毅尤其摄人心魄，叫人不忍亵渎。
端起煮好的茶汤走到桌边，她有意转换话题道：“看来我还真得谢谢凌恒，若是没有他在，估计你也不会遇见我，更别提后面将我引荐给杨夫人了。”
“抱歉蔓蔓，其实我那样做都是为了公子，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纯粹。”怜月垂眼望着身前的茶汤低语。
“无妨，你背负那般深重的血仇，理应如此，换作是我只会比你做得更彻底。”
她真诚地弯起眼角，咬牙忿忿：“世人都说严相自私残暴，当朝者昏庸无能，遇上你们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其中含义。”
“难怪你迟迟不肯认下煜儿，如今看来，让陆公子带着他确实是最优解。对了，当时在凤鸣院的还有樊公子，他也是你救下的吧？”
怜月点点头：“确实，当时公子被派去邻国为质的消息传遍国内，我知公子定是与家父商议好了此事的解决方式，便时常留意往来车队的消息，希望能寻得公子。”
“当日护送公子的车队出事时，我正从长乐县赶回小镇。听闻消息后，我寻到出事树林附近，刚巧遇到伤重的樊兄，便把他救下并以护卫的名义留在身旁，继续寻找公子。”
“原来是这样，那日若是你在，应该就没我什么事了，或许你们还能早些相聚。”杨思喝了口茶暖暖身子笑道。
“蔓蔓可别这样说，若是那日没有你，公子恐怕凶多吉少，瑾芸的复仇计划也难以实行。”
她猛地从方椅上起身，弯腰行礼道：“瑾芸多谢杨姑娘，不仅帮我寻回舍弟，还让我脱离险境重新找回尊严，更把那样重要的事交予我来处理。”
“如今我已和盘托出，若是你有顾虑想收回凤鸣院自己经营，瑾芸毫无怨言。”
重新沏了一杯茶递至她跟前，杨思浅笑起身：“你这就见外了，当初没有你那十两银子，如今的我还不知在哪个角落积攒本金，怎会有今日？”
“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何况你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我若是再与你生出嫌隙，不正着了严相的道吗？我这人除了会做菜，也没什么本事，很多时候还得靠你相助。”
“若是你愿意，便喝下这杯茶，从此我们便是异姓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
看着眼前的茶杯，怜月愣了半晌，抬头努力含泪挤出笑容：“当然愿意！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定全力相助。”
“那就这么说定了，凤鸣院的事还得有劳你费神看顾着。”她举起茶杯上前轻碰，“对了，经过昨日险境，我决定让凌恒去你那儿负责收集各类信息，星朗留在这儿传递消息。”
“还有，小楼的新名字我也想好，就叫无忧阁，正好和我们要做的生意相配。待大家喜欢上我们的活动后，再借用召集故事免费体验的形式暗中收集信息，免得惹人生疑。”
杨思拍拍她的肩膀，恨恨道：“尤其是严相那个老狐狸，能遮一时是一时，剩下的就得靠你和凌恒想法子了。”
听完这些，怜月豁然开朗，之前她还担心公子的计划被蔓蔓发现，原来公子早有准备，只不过，若是让蔓蔓知晓此事真相，会不会……
罢了，横竖她事先也不知情，待蔓蔓问起时再告诉她也不迟，反正公子总有办法能化解危机。
“蔓蔓放心，我既已答应你，又有公子相助，无忧阁定会无忧。”
喝完手中的茶汤，她笑吟吟后退道：“昨日你肯定累坏了，我先回去守着无忧阁，过两日再来看你。”
“好，有什么需要差人来讲，别忘了我们是姐妹，不用客气。”杨思送她上了马车，站在后门瞧了好一会儿才回身往园内走去。
“姑娘，公子受伤，今日我虽有阿炎和我帮忙，但还是有些来不及，不知明日南区该如何安排？”星朗见她来了，急忙上前求助。
这事倒真有些棘手，眼下并无合适的人选能替代他，若是自己上，便是明摆着告诉严相人就藏在园内；若是就此歇业，好不容易聚集的客源又得被打散，不利于资金周转。
思来想去，为了园子能长久发展，她狠心关闭了东区堂食，让星朗专注南区外卖和预定，并对外宣称自己病了，撤下伙计们还做不了的菜式，暂时把客人留住。
“是，我这就去办。”早就听说公子受伤的事，不需杨思多言，他已然明白之后该做些什么。
当晚，看到星朗有序的安排和挂在门口的牌子，杨思暂时放下心来，去叶逸房外瞅了眼，发现屋内有人照顾他，便早早回到自己房间，拿出纸笔重新排布园内人力。
许是这两日过得太紧张，又或是房内燃起的暖意催人昏昏，她提笔没多久便看出了重影字，撑着发胀的脑袋闭眼休息片刻，身子却是怎么都不想再动。
算了，还是明日再弄吧。整齐叠好纸张压在抽屉下，她起身提着灌好热水的铜壶，放进被窝里钻进身子，很快沉沉睡去。
嘭嘭的敲门声混着女孩子的叫喊传来，杨思眉头微皱很是焦躁，开口才吐出一个谁字，就发现嗓子像是着火般疼痛难忍。
站在门外许久未听到动静的几人，纷纷跟在马婶身后听她喊道：“蔓蔓，婶子听说你昨日遭了难，今早特意做了些红鸡蛋来去去霉运，你起来了吗？”
杨思着急回答，开口却是咳嗽不停，声音虽不大，但还是被带过孩子的马婶敏锐捕捉，她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去了前院寻人。
留在门口的白凌薇和昱辰面面相觑，犹豫许久还是敲响房门：“蔓蔓，你还好吗？”
片刻后，房门伴随着一阵阵闷咳打开，杨思指指自己的喉咙，艰难发声：“可能是染了风寒，你们离我远一些，莫要被传染。”
转头看到窗口上放下的鸡蛋，她赶忙又问：“白小姐，婶子她人呢？”
白凌薇摇摇头，随即推着昱辰上前：“我这朋友精通医术，像风寒这样的小病，吃了他的药不出三日就能痊愈，比你们这儿的大夫快多了，让他给你瞧瞧。”
他还会医术？想到那晚他忽然出现和雨燕他们对战，如今又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跟前，估计武功也是不俗，难怪白凌薇能过得这般自由洒脱。
“杨姑娘若是不信在下，待我看后再与当地大夫验证，所用之药也可交由他们查验，如何？”昱辰主动伸手问道。
喉咙间的疼痛让她实在难忍，想到园子还有不少事得做，她捂嘴应下：“好，那便有劳昱辰公子，帮我先把喉间的灼烧感消下去吧。”
“自然，还请杨姑娘回房间坐下，以免寒气侵袭加重病症。”他颔首看向杨思，眉眼间的尽是笑意。
拒绝的话被一阵寒风吹散，脑袋晕晕的她老实回到房间，给白凌薇分去靠窗的位置，自己则拿起搭在桌上的手帕捂住口鼻，伸出手腕道：“昱辰公子请。”
“冒犯了。”指尖触及冰冷的细腕，他反射性地一抖，快速看完脉后，他取出袖间的手帕捂住口鼻又道，“还请杨姑娘张嘴让我看下喉间情况。”
杨思老实仰头，屏住呼吸张嘴：“啊——”
“应是前日夜间那场祸事所致，外加疲累积攒，身子扛不住便倒下了。”轻轻合上她的下巴，昱辰提笔宽慰她道，“杨姑娘不必忧心，吃药后多休息，少思量，这病自然会好得快。”
“多谢昱辰公子。”杨思喝了口温水，拼尽全力大声回答。
“杨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他将手里的方子连同一个小瓷瓶摆在桌上，“将这瓶内的药丸和方子的汤剂一同服用即可。”
将药瓶和方子收在一旁，杨思起身朝他鞠躬：“多谢昱辰公子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需要，我必鼎力相助。”
“蔓蔓你快起来吧，不过是你太累了，何来救命之说？”白凌薇见她这般，赶忙上前扶起她。
站直身子与她对视，见她并不知情，杨思又看向昱辰，瞬间明白事情缘由，当即浅笑：“多谢白小姐。”
房间外，带着大夫回来的马婶见叶逸冷脸站在门口，上前小心问：“公子是要进去看蔓蔓？”
偏头瞥见一旁的大夫，他后退半步微笑回答：“马婶辛苦，我也是刚到，便同你们一起进去吧。”
马婶抱起窗口的鸡蛋，让出门口笑应：“哎，好好好，公子请。”
敲门的手刚举起，眼前就出现了昱辰的笑脸：“你也来了，快请进。”
眯眼凝视他一霎，叶逸大步跨过他身旁，挤在杨思身前环住她道：“救命之恩自当由我来回报，蔓蔓还是先看大夫为好，这可是马婶亲自为你请来的，莫要辜负她的好意？”
觉察到异样的气息，杨思连忙挣脱他起身，用嘶哑的声音招呼：“多谢婶子，您快坐下歇会儿吧。”
“嗐，不用不用，公子说的对，赶紧让大夫给你瞧瞧，可不能耽误。”马婶连连摆手，推着她坐回原位招来大夫，“您请坐。”
被迫回到叶逸身旁，肩上再次搭来他的胳膊，屋内也变得异常安静，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杨思这会儿也懒得再想，干脆歪头靠在他身侧，闭眼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