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孤魂过客
在惊叹完眼前的神迹后，缺心眼儿的弥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着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不多时，细微的鼾声逐渐传出。
好在幻境里的土地都是假的，弥弘即使睡倒在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更未受伤。
路长槐和沈若水对于弥弘这说睡就倒的本领，早已见怪不怪，路长槐扫了一眼便知弥弘情况，沈若水只能老老实实上前检查了一番，确定只是睡着了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幻境似乎只是想让他们见识一下这颠覆凡人世界观存在的仙境，他们站在原地再难寸进，眼前的场景也没有切换转变。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只能站在那里。
“……先生？”沈若水犹豫着轻唤道。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但他直觉自己此刻必须出声，打破这份安静。
长久的沉默后，路长槐虽依旧注视着远方那奇景，片刻不曾偏移视线，但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古井无波，徐徐诉说，娓娓道来。
“当我从这个世界醒来，有了意识和初始记忆开始，我便发现一个天大的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往事，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应，不待沈若水接话，他便继续说道：“陌生，极度的陌生感。”
“那时无论我做了什么，在那片土地生活了多久，我都仿若一个无形过客，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没有半分归属感和认同感。”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未来虚无缥缈，而我漫无目的，整日整日的只好费尽心思去不停学习各种东西，模糊时间，模糊对外的感知。”
“后来逐渐长大，我开始想，可能是因为我始终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也就对这世界没有念想，自然亲近不起来。于是那一天，我便随缘在雪地里捡了个将死的婴孩。”
“我置换了他全身的血液，又用灵力为他重锻肉身，这才将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当他睁开眼冲着我傻笑的时候，我知道，我做对了。”
“那一刻，我在这世界终于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脚印。”
灵力？沈若水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但他并未出声询问打断，安安静静当一个忠实的听众，尽力从路长槐细碎的描述中剥离出重要的信息。
“我逆天而行，强行为自己在这世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我存在的证明，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羁绊。”
“心有了归宿，慢慢的也就不再漂浮。”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他说与我一见如故，便日日缠着我，非要同我做朋友，还说我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飞走，他必须得把我拉住了才行。”
“或许是某一日阳光正好，或许是某一刻有刹那间的心软，我妥协了，任由命运的线分出了第二根，将我同他绑在了一起。”
“若我是风筝，他们便是拉扯住我的线，一旦线断了，我要么随风逐流，随性妄行；要么坠落直下，粉身碎骨。”
“你说，一个人，若是没有了感情的束缚羁绊，会变成怎样一副面孔？”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我已经有了两条将我紧紧捆绑缠缚的命运线，足够了。一个感受过人情温暖的人，怎么会愿意去过回冰冷孤寂的生活呢？”
“所以，当我发现鬼市存在，发现恶鬼偷渡人间残害生灵，发现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之时，我选择一个人死得远远的，用肉身和阵法封印了鬼市通往人间的出口。”
“这是他们生活着的土地，我想保护好它。”
“我好不容易爱上了这个世界，爱上这世间的人，甘愿做那舍生忘死之人，九死亦无悔。”
听到这里，沈若水已经目瞪口呆，神情惊骇，脑海中思绪翻涌，乱成一团，完全失去了思考说话的能力。
“可是……”路长槐突然一声长叹，平静如水的双眸里终是有了一丝波动。
“我为这人世几遭生死沉浮，却原来只是这世间的一个外来客。”
“先生！”此话一出，沈若水心下一紧，喉咙梗了梗，不待大脑反应过来，已经大声脱口而出。
路长槐平静地朝他看了去。
兀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沈若水迅速别开头去，躲避了这道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对路长槐那番话的寓意也半知半解，但他就是不敢直视此时的路长槐，好像不看就能避免很多问题。
信息量太大，他甚至无法正常思考判断，这些话到底都意味着什么。
“先生……”沈若水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让生锈卡壳的大脑重新运作起来。
“先生，有些话，您没必要说给我听。”
他的语气几乎带上了哀求。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真相似乎已经在嘴边呼之欲出，但又朦朦胧胧罩着一层轻纱，他不敢揭开这层纱，里面的东西，他承受不住。
路长槐移开目光，轻轻闭上了双眼，随即自嘲一笑，说道：“其实我并没有记起来我来到这里之前到底是谁，我只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我于这方世界而言，到底是个什么存在而已。”
“孤魂过客，了去无痕。”
路长槐话音一落，沈若水猛地抬头看向他，那双清亮温润的眸子里，血丝蔓延。他近乎执拗的盯着路长槐，嘴唇蠕动了几下，张开想要说些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路长槐回望沈若水，开口打断沈若水的动作。
什么？沈若水那本就流转滞涩的大脑，被路长槐这一打断，立刻忘记了自己要干嘛。
他愣愣地看着路长槐。
云雾缭绕之间，路长槐突然柔和一笑，衬着这幻境中的光晕，神明临世。
沈若水大脑归于一片空白，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看清路长槐的身影，却无论怎么努力也抵不过这股力量，终是眼前一黑，闭上双眼不甘地倒了下去。
“我只是……有些难过，想试试说出来会不会开心点。”
轻柔的声音拂过双耳，这是沈若水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